谭书清和林山序从南极川出来,脸颊被冷风吹得有些发红。
“今天玩得开心吗?”他侧头看谭书清,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眼睛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明亮。
谭书清点点头,又坐上了单车,夜风从耳边掠过,带着一丝凉意。
“你要回去啦?”林山序扶着单车,看着后座上乖乖坐直的她,笑了。
“你不回吗?”谭书清伸手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凌晨三点五十五分,该休息了。
“再等五分钟好不好?待会儿有一场烟花秀,是无声的,用无人机啊,光影各种高科技制作而成,很漂亮。不过四点开始,因为四是巳,巳巳如意,寓意事事如意。”
“好啊。”谭书清听罢,点点头,从车后座下来。
“谢谢。”林山序温柔地看着她,他的眼神好像一双手,在抚摸一只洁白,温顺的小兔子。
两人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
突然,前方路口闪过一道刺眼的车灯,伴随着引擎的轰鸣声。
谭书清下意识地抬头,就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以极快的速度冲了过来,车灯晃得谭书清睁不开眼。
“山序!小心!”她叫出声,心脏猛地揪紧。
但已经来不及了,那辆轿车像是失控的野兽,直直地朝他们冲去。
林山序用力推了谭书清一把。
她重重地跌在路边,膝盖和手肘传来一阵剧痛,但她顾不上这些,挣扎着爬起来,看向林山序的方向。
一声巨响,轿车狠狠地撞上了单车。
林山序的身体被巨大的冲击抛起,像落叶般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单车被撞得支离破碎,零件散落一地。
车子惶恐地停了下来,车轮开始冒烟,忽而又失控地旋转了几圈,直直地从林山序身上碾了过去,最后重重撞在路边的护栏上。
“不要!”谭书清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
她的耳边传来金属扭曲和玻璃碎裂的的刺耳声音,声响像是无数把刀子划过耳膜。
空气中弥漫着汽油和焦糊的味道,让人窒息。
“山序!”谭书清踉跄着朝他跑去,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林山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额头上有鲜血缓缓流下,染红了他的半边脸。
他四周有汽油和血腥的味道,谭书清胃里一阵翻涌,她跪在他身边,颤抖着伸手去探他的呼吸,指尖触到他的皮肤,冰凉得让她心慌。
“山序,山序,醒醒,求你了……”她低语,眼泪无声地滑落,破碎在寒冷的夜风中,绝望的无力感漫上心头。
远处传来隐约的警笛声,谭书清已经听不真切。
她坐在冰冷的地上,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那张苍白的脸在她视线中不断晃动,耳边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忽然,檐角铜铃无风自动。赛博的天空灿然地开出一朵烟花,人群爆发出的惊叹潮水般从四面八方用来,盖住了谭书清的哭嚎。
接着,天边萤火点点,光点流转,数百架无人机翩跹而至,化作牡丹盛放,龙腾九天。
牡丹花心处一点金光渐次扩散,流动的琥珀化作万千流萤,在夜空中写就一首光之诗,刹那间,光点又幻化成会动的古画,《千里江山图》跃然天幕。
山峦江河、渔舟飞鸟,皆以光影勾勒,徐徐展开,终化星河。
天幕流萤的星火倾泻而下,光瀑垂落人间,却在触及地面的瞬间,与斑驳的血迹交织。
血渍在星火映照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大地仿佛睁开了无数只猩红的眼。
光与血在柏油路面上流淌,一明一暗,一炽一冷。
天空又耀起几个大字:巳巳如意,事事顺心!
路过此地的路人们纷纷驻足,掏出了手机,却不知该对准天上奇观,还是地上惨剧。
星火依旧在坠落,不知疲倦地绽放着虚幻的吉祥。
地上的血迹却一首无声的挽歌,在繁华与毁灭的交界处低吟。
那辆侧翻的轿车,在光影中投下长长的阴影,如同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谭书清和林山序被送往医院救治,在救护车上时,他血肉模糊,早已不省人事。
*
A局。办公室。
实习生妹妹替送来了一条小羊绒毛毯,谭书清接过,盖在了双腿上,遮盖了伤疤,也盖住了话题。
钟sir是个聪明人,知晓这一举动的意思,不再过问。
但套话之前重要先寒暄,他于是生硬地切断了话锋,转而问道:“谭局,昨天晚上有场静音的烟花秀,而且是今年最新款,用各种高科技演绎的,完全没有火情隐患。不知您看了没有?”
谭书清的心一阵刺痛,脸唰的一下变得苍白。
见她没有回答,钟sir又自顾自道:“今晚还有第二场,您要不要去看看?”
“不必了。”她简短地回答,为了掩盖恐惧而颤抖的声音。
他吃了瘪,一时无言应付,心里大骂她的傲慢。惜字如金,冷面寒声的样子和侯柏延一样叫人讨厌。
“我倒是听说昨晚那里出了车祸,失控的轿车和酒醉的司机,两撞了人,两败俱伤,损失惨重啊。”谭书清很快恢复了平静,微笑地看着他,眉眼却是审视的冷意。
“车祸?我倒是没听说啊。”钟sir眨眨眼,对此毫不知情。
她笑了,抿了一口茶:“您贵忙,这种小事未必知道。”
钟sir立马察觉出异样,或许昨晚的车祸里有她需要关照的人?他即刻就表态道:“民生无小事,枝叶总关情,我回去立刻展开调查。”
“今晚警署会派出人员维护治安吗?”
“这,不归我管……”钟sir脱口而出,话未说完,他即刻后悔。
“喔,是这样。”谭书清冷笑一声,挑眉垂眼,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底的阴霾。
“不过,您要是需要,我可以替您打听打听,都是我下属在办。”他又赔笑道,满脸横肉挤出了痕。
“不用,您办事,我放心。”谭书清小而苍白的脸勉强地笑了,面色很难看:“您不是有事找我吗?关于林山序的。”
钟sir尴尬地笑了笑,扯扯嘴皮,如此单刀直入,实在不符合人情社会的作风,但他只能依照她的意思:“给您看看这张照片。”
他摸出了那张在警署给林山序看的照片,又把他的嫌疑说给了她听。
“他说那天晚上跟您在一起,当然我们是不信的,毕竟……”他迅速地看了一眼谭书清,借林山序之口说出的暧昧不清的供词却没有让她脸红。
她眉头都不抬一下,像一张清透的薄冰:“他说得对,那天晚上我们在一起。”
钟sir难掩吃瓜的笑意,又道:“谭局,我现在是以私人的身份拜访您,您怎么说都没关系,我一定守口如瓶。可万一到时候要到警署录口供,我看您这么回答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
此话一出,钟sir在心里哑然失笑,有些瞧不起她,可表面还是恭维:“一男一女在同一屋檐里,还能有什么事呢?呃……当然可以做很多事,不是说您怎么样。但是传出去,又有多少人信呢?这对您,对林先生,以及侯先生,都不好。”
钟sir说到后面,特别是提及侯先生时,他心虚到声音不觉都低了下去。
谭书清无奈地笑了:“您说得对,清者自清,可惜人言可畏。”
“是这个理儿。”他松了一口气。
“这张照片是重要证据吗?能放在我这儿几天吗?”
按理说不行,但谭书清开口,他不得不说行。
“几天后,我一定还你。”
“您尽管用,有什么我们警署能帮上忙的,尽管开口。”钟sir表面这么说,心里却祈求她别来麻烦他,照片也很重要,千万别弄丢了。
谭书清看着他,眼里有远方的冥冥薄暮。
她什么都懂。钟sir心里的一言一行,她都看得透透的。
“呃……我看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
“您慢走。”谭书清下意识要站起来,才发现自己瘸了:“不好意思,我没法送你了。”
“您别客气,我自己下去就行。”
钟sir前脚一走,谭书清就给侯柏延打电话:“有没有空?来我办公室。”
侯柏延淡淡地“嗯”了一声,说自己还在忙,要她等会。
谭书清说不着急,慢慢来,今天不行,明天也可以。
侯柏延挂了电话,皱着眉头轻轻叹了一口,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在北京的时候,她哭得梨花带雨,怎么就忘了?现在云淡风轻地要见自己,说得那么从容,难道她没有心吗?
嘴上说着让她等,可不到半个小时,侯柏延还是准时出现在她办公室门口。
在路上打了无数遍草稿的质问和疑惑,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开始分崩离析。
看到她受伤的脚的那一刻,侯柏延彻底缴械投降了。
“来了?怎么这样悄无声息的,不是说要忙么?”谭书清淡淡地笑了。
他红着眼睛走近她,看了一眼身边的轮椅,走到她身边,蹲下来看她的腿,抬起头,心疼道:“你怎么了?”
“受了点伤。”
“怎么伤的?”
“车撞的。”
“是回京林的那晚?”侯柏延看过新闻。
“是。”
他的眼睛更红了,自责地垂下头,喉结动了动,沙哑地低声哽咽:“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又不是你撞的。”
他无言,清泪滴了下来,窗口投射的光线明亮,他的泪晶莹透明地过分。
他在后悔,如果那晚和她一起回,如果她坐自己的车回家,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这些话憋在心里没说出来,但谭书清却看得明白:“行了,你也道,林伯伯早上也跟我道。没错的人为什么要道歉?什么时候轮到肇事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