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休午后。倾盆大雨。
顶奢婚纱店的水晶吊灯华光流转,碎金斑驳。
谭书清望着镜中陌生的新娘,一袭白纱如云似雾,却映不出她眼底的波澜。
店员轻步上前,眉眼含笑,柔声道:“谭小姐,婚纱是为您量身定制,真真是倾国倾城。”她指尖轻抚裙摆,语气真挚:“侯先生见了,定会移不开眼。”
谭书清闻言,唇角微扬,笑意却未达眼底,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细钻,轻声道:“是吗?”语气淡如烟云,似在回应,又似在自语。
店员见她神色恍惚,以为是紧张,便温声安慰:“当然了,婚礼是人生大事,紧张在所难免。但您这般相貌,任谁见了都会心生欢喜。”顿了顿,又道,“要不要试试头纱?”
谭书清抬眸,镜中的自己依旧陌生,轻声道:“好。”声音几不可闻,仿佛风一吹便会散。
纯白的婚纱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层层叠叠的蕾丝裙摆像一朵盛开的百合。
她抬手整理着裙摆,指尖却微微发抖。
"准备得怎么样了?"
低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谭书清猛地转身,差点被裙摆绊倒。
侯柏延。
他也换上了新郎礼服,剪裁考究的黑色西装衬得他肩线笔直,领带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一颗纽扣,眉眼依旧清冷如画,眼角多了几道细纹,平添几分成熟韵味。
侯柏延的目光一寸寸扫过她身上,眼神晦暗不明,却温柔得让人心碎。
“侯先生,您看,谭小姐多漂亮啊。”
“当然,我的妻子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店员应声而笑,笑得让谭书清觉得浑身不舒服,仿佛被夸漂亮的人是她,而不是自己似的。
“在戴头纱啊?”侯柏延走了过来,皮鞋跟与木质相触,发出低沉的声响,在空旷的走廊中回荡,他的步伐不疾不徐,却自有一股威严,脚步声渐近,像是无形的牵引。
他接过店员手中的头纱和王冠:“我来吧。”
侯柏延的手指正沿着她肩线游走,替她调整珍珠头冠的角度,温热的呼吸拂过后颈时,她锁骨处的肌肤激起一阵战栗。
店员知趣地离开,在门口等着吩咐。
试衣间里的空气突然变得稀薄,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龙涎香味。
"我记得你说过,不喜欢太繁复的设计。换一件吧,这件不适合你。"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太繁琐了,看起来像个小孩子做的杂乱无章的蛋糕。"
你看,开在繁华京洛的昙花,即便是在无人的角落,只要昙花一现,无声便能足以引动整个京城,又何必再沾染胭脂俗粉?反而俗气。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侯柏延从身后抱她,指尖划过她清雅的面容。
谭书清屏住呼吸:"不用,我...我觉得这件很好。"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是吗?”侯柏延执意要换掉。
“是我要结婚,我喜欢就好。”
“你是我的新娘,新郎的意见也很重要。你也不想结婚的时候,我板着个脸,没眼看你吧?”
谭书清不说话,说实在的,她也不喜欢这件婚纱,来试穿丑裙子,多少有赌气的成分在。
侯柏延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忽然俯身,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卿卿,你在发抖。"
谭书清攥紧了裙摆。
他的气息太近了,近得让她想起那些缠绵的夜晚。
以前的侯柏延就这样,喜欢用故意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呢喃,厮磨得她半边脸通红,再滚烫的掌心抚过她的每一寸肌肤,最后在她的身体里放起烟花。
"让开。"她别过脸:"我要换衣服了。"
侯柏延却没有动,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发红的耳尖,眸色渐深:"怎么,你还怕我看着啊?"
他后退一步,打了个响指,立刻有店员推着新一排婚纱进来。
婚纱顾问拿出第一件,那是一件露背设计的鱼尾裙,裙身上缀满细碎的钻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试试这件。"侯柏延的语气不容置疑:"我亲自为你挑选的。"
谭书清看着那件婚纱,美得像月光凝成的海浪,突然觉得眼眶发酸——碎钻落在她眼底,碎末成了一湾湾泪。
她大步向前取下婚纱,推开面前的侯柏延。
侯柏延被她推得后退一步,却依然保持着优雅的姿态。
从试衣间里出来时,侯柏延看得心都化了。
"这条鱼尾裙果然适合你。"他的拇指摩挲着她裸露的肩头,谭书清冷得直打寒战。
他轻轻停下动作,定制西服袖扣在镜中闪过一道冷光:"腰线也收得正好。"
谭书清注视着镜中交叠的身影。
他就站在她的身后,镜子里看不出两人的距离,黑色西装与她雪白裙裾构成婚纱店海报般的构图,可当他的掌心贴上她腰际,她条件反射地绷紧脊背。
"要不要再试试露背款?"侯柏延突然解开她颈后的缎带,蝴蝶骨霎时浸在冷空气里。
他指尖的温度透过薄纱衬裙渗进来。
谭书清连忙捂住。
婚纱顾问捧着新的头纱推门而入,谭书清趁机后退半步。
蕾丝拖尾扫过波斯地毯上纠缠的玫瑰花纹,像在逃离某种无形的蛛网。
"不试了,就这件吧。"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像橱窗里陶瓷新娘的机械发音。
侯柏延笑着将钻石项链重新扣上她脖颈,冰凉的锁链垂在胸骨中央。
试衣镜右下角的品牌logo在强光下微微扭曲,谭书清突然看清镜中真相——镜中他垂首的弧度温柔得恰到好处,眉目里涌动着他的毕生所爱。
她抚过裙摆上的碎钻水晶,每一颗都映出人鱼公主的眼泪。
既然选好了婚纱——“你出去,我要换回自己的衣服。”
侯柏延听话地转身准备离开,却在握住门把手时停住。
"但是卿卿,"他回头看她,眼神温柔得让人心碎:"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跟我结婚,我真的很爱你,但我一定会给你幸福的。"
落地窗外依旧倾盆大雨,侯柏延在联系簿签字的金笔尖顿了顿。
谭书清数着他睫毛在纸面投下的阴影,突然希望这场雨永远不要停,好让橱窗里这对璧人永远困在水晶灯与镜面构筑的牢笼里。
希望永远走不出这扇门,试婚纱的那一刻,是爱意达到了巅峰,之后就是婚姻坟墓。
谭书清不会,为什么她的世界总是看上去富贵天堂,实则地狱人间?
*
钟sir站在监控室里,盯着屏幕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同事走了过来,轻轻拍了他一下:“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钟sir转过头,脸色苍白得渗人:“啊,没事,就是案子棘手。”
“注意身体啊。”
“诶。”钟sir扯出一抹笑,嘴唇慌得发干。
就在几天前,侯柏延到这里来找自己,拿着他给谭书清那张码头的照片。
“您怎么亲自来了?”钟sir站在天台上,看着侯柏延一步步走近。
傍晚起风了,寒风呼啸,吹得他警服猎猎作响。
"钟sir,你真是让我好找。"侯柏延的声音带着笑意手里举着那张照片:"你说,如果让人知道,堂堂重案组组长和地头蛇这般混混勾结,会是什么后果?"
钟sir的手在发抖。
他知道侯柏延手里除了照片,还有什么——那段视频,清清楚楚拍下了他和刀疤的交易现场。为了破获那起连环杀人案,他不得不和刀疤合作,可现在,这成了他的催命符。
"你想要什么?"钟sir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
侯柏延靠在栏杆上,月光为他英俊的侧脸镀上一层银边:"林山序的案子,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可能!"钟sir猛地转身:“那是命案!关系到京林治安的!我的材料已经交上去,这个案子我必须审到底?"
"命案?"侯柏延冷笑:"钟sir,你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京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代宝山他们做了什么?码头的货,真的是林山序干的吗?你确定,你不是想把你的罪名安到他身上?"
钟sir的喉咙发紧。他想起了那些夜晚,代宝山阴冷的眼神:“你不要冤枉好人。”
“是你在冤枉好人。”侯柏延笑了,天幕低垂,他的脸变得很黑,昏暗中看不清具体的五官,只觉炯炯的双眼盯着他,像宝剑一样插入他心里。
“你有证据吗?”
侯柏延立刻拿出视频,画面中他和代宝山的交易,连动作和话语,都清清楚楚地被拍下来。
钟sir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侯柏延没有立刻上报而是立刻来找他,准是有事。
"为什么是林山序?"侯柏延问:“替罪羊有的是。”
“因为他是个没出息,有点傻气,看上去神经质的作家,他写的东西奇奇怪怪的,所以如果说他干些奇怪的事,公众也不会怀疑,这很适合当替罪羊。”
“你说得对,还真别说,除了你,当初也有别人盯上了他。不过还好,他是真的傻,不是演的——阿sir,你可不能冤枉好人啊。”
“你也派人查了?”
侯柏延的表情突然柔和下来,神秘地笑了。
“你跟山序,是什么关系。”钟sir问。
"书清答应嫁给我了。"他说:"只要林山序没事。"
谭局?钟sir愣住了。
那个总是穿着白裙子的女孩,笑起来有两个梨涡,不笑时又一身清冷的女生。
他记得她在警局门口等侯柏延的样子,记得她看林山序时眼中的恐惧。
"你知道林山序对她做了什么吗?"钟sir咬着牙问。
"知道。"侯柏延的声音很轻:"所以我才要娶她。只有我能保护她。"
钟sir看着远处的霓虹,突然觉得很累。他想起自己穿上警服的第一天,父亲说:"记住,你是阿sir。"
可现在,他还是吗?
"好。"他说:"我答应你。"
侯柏延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合作愉快,钟sir。"
钟sir接过U盘,看着侯柏延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再也无法回头了。
海风咸涩,吹得他眼睛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