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

    “你可知近日的事?”担夫孙二放下陶碗,压低声问同僚。

    “传言不得尽信,我这儿的消息确凿无误,千真万确。”

    “可别吹牛了。”孙二又闷了口碗中浊酒,耳朵倒是竖了起来。

    “我远房四叔是河西的征夫,在城外镇守呢。哪知昨日一赵兵要急报朝中,上党要败了!”王四长叹“马服子弃了廉将军固守之策,主动出击,结果被秦国秘密调来的白起诱至壁垒之外。切断后路被围,只得派兵来朝求援。”

    四十万将士,都是谁的父亲?谁的儿兄?谁的丈夫?谁的乡邻?

    而此刻,他们是待宰的羔羊,被秦军围困在丹水谷地中,突围不得,食粮不足。

    赵地的百姓不安地鼓动着,纵使赵王下令城中不许讨论此事。这般言语,在赵地的街巷、酒肆中渐渐传开。

    “赵国此事传的如何?”赢稷手握长平急遣的军报,神色令人难以捉摸。范雎在一旁静候情报,脑中思索着秦国有何处可调派增兵。

    “回禀王上,邯郸等地流言四起。然,马服君夫人精神受激,昏厥一事夹杂前日马服君夫人苦劝赵王未果的传闻,民心已然攒动。”

    斥候恭敬而退,一旁的范雎沉思良久言道:“王上,吾军已与赵国苦战三年之久,死伤二十万之众,如今若是和谈,于我大秦不利。且将赵地有生力量放归,此乃放虎归山,必成大患。”

    秦王起身而拜“望先生辅佐安国君监国,寡人将秦国托付于先生。”年迈的霸主露出獠牙,他不会放过到口的猎物。

    “寡人亲赴河内,征伐十五以上成丁。”墨袍翻飞而去,范雎于原地回拜。一时之间,屋内静谧无声。

    白起以竹简敲打司马靳得瑟而晃悠的脑袋“简报文书可有做好?在此嬉笑打闹,军纪何在?。”

    “王上可有消息传来?”他神色肃穆,将兵书用牛绳系好。

    “王上知晓赵粮道断绝后亲至河内,加封民众兵爵各一级。征调十五岁以上的成丁赶赴长平,阻赵军增援。”掀开帐帘的王和正色禀报,不动声色的掐了司马靳一把。

    白起未理会那暗自打闹,凑作一处便智力减弱的副将。他静静走至舆图前“持续施压,逼赵兵突围,莫让其有喘息机会。令沿丹水扎营的右营,严密封紧口袋。另遣人于大将、山口与郑庄渡口接应,勿要让赵援军有机可乘。”

    “唯。”小动作停了下来,副将二人正色听令。

    马服君府内,人影穿梭,一片忙碌景象。

    “母亲,您醒了,可有觉着好些?医者道您劳郁成疾,受了强烈刺激,这才晕厥过去。”司马清守在主屋卧榻之侧,见赵言悠悠转醒,惊喜而道。玉桂轻启木窗通风,随即快步去取些吃食。

    赵言由碧竹搀扶慢慢坐起“我已无大碍,长平可有消息?其间可有书信至?”

    司马清接过玉桂递上的碗勺,舀了口素粥“您的侄儿赵敏有信置来。长平赵军依旧突围不得,被秦兵死死拦挡。朝中大人们正为难从何征夫增援,已经吵闹多日了。”

    赵言神色未有波澜,略饮几口粥后便抬手示意众人退下“如今没甚胃口,拿信来。”

    “老夫人安,侄儿敏已至祖地,一切依计划行事。”

    赵言一言不发,逐字审视赵敏多日前的信件。赵敏自信中讲明他于祖地的军营中立足稳固。沿路城中安插的人手,也逐步运作,推动劝阻赵王征兵的消息悄然散播。

    司马清早已屏退身旁奴仆,在旁安静等候赵言阅毕信件。屋外阳光稍稍黯淡,雀鸟在栾树上跳跃调笑,屋内箱奁、衣架皆是寂静无声。

    “阿清,齐国孟尝君烧债买义之事你可知?彼时,其门客召集百姓当面烧掉债券,百姓感恩戴德。待他日后被罢相,民众夹道欢迎。”赵言将信递予司马清,司马清侧身斜握灯台,将竹简慢慢烧尽。

    “有些事,若宣扬得当,盖能左右局势走向。朝中新贵也将有所走动,然替罪的羊羔不能是之前所选。如此,这段时日,王上应是无暇‘顾及’赵家了。”

    谋划安排传出马服君夫人苦劝赵王未果的流言,使马服君的名声受损。底层是对赵王不听劝诫的不满。

    长平战败赵军被围,马服子的母亲昏厥连着先前刷上的好感,使得对赵王的不满再一步被点燃。赵言静静凝视着竹简渐渐烧末“将窗户再打开些吧,散散味道。”

    天色渐渐暗沉,昏黄的烛光摇曳,映照着二人面庞。赵国山雨欲来,暗流涌动。

    “代郡,雁门郡等的军队不可妄动,北地需要防备匈奴进犯,还要小心燕军骚扰。”上将军脸色冷峻如坚冰。

    朝堂之上,众人各有各的心思,有谁在真的关系长平的四十余万赵人呢?

    平阳君赵豹大呼“不可妄动!何为不可妄动!增派援兵救被围四十万大军可为妄动!王上,秦贼怕是已经集结增兵前往围困我军,吾等难道真的将四十万余赵人抛弃吗?”年老的宗亲向前再拜,看不见赵王犹豫不定的神色。

    “王上,秦国未理睬我使者带去的求和请求!”

    朝会在混乱中结束。谷奕望着端坐主座上的赵王,神色莫辩。

    他登上马车“昨日送了请柬,送我至马服君府上吧。”

    “老夫人近些时日身体可有起色?还望您节哀顺变,莫要太过伤怀。”谷奕微微欠身,恭敬说道,仿若真情流露,然朝堂之上,如他般的狐狸从不无故显露自己的利爪尖牙,好招要留到有用之时。

    “有劳挂念,已无甚么大碍。只是人老了,这身子骨愈发不听使唤了。”赵言手捧汤婆子,面容平静。“赵豹,赵胜也老啦。”

    平原君已然失势,为赵王所疏离,权势即将被瓜分吞食;平阳君接管上党之地时便不得王上欢心,恐也难逃被逐出朝堂核心。司马清静立一旁,揣摩着赵言话语中的深意。

    “时间跑的快啊,指不定哪日就轮到老身了。”

    谷奕眸光一闪,旋即唤仆从清琰上前,将备好的赠礼递向玺桃,温声道:“老夫人何出此言,您身子骨还算硬朗,定能福寿安康。这是些许薄礼,聊表心意,望您笑纳。”

    司马清心中明了,谷奕此举意在拉拢。当下新贵崛起,各方势力角逐,马服君虽有威名,却也深陷局中。谷奕此番前来,是盼着赵言能在这风云变幻之际站队表态,

    这“薄礼”即象征协同的分利。

    “这天下,即是你们年轻人的舞台,驰骋闯荡还是静善其身,皆凭自身抉择。”赵言垂眸望着逐渐长成的狐狸说道。言下之意,是愿让利给朝中新贵,以求家族安稳。

    “谷卿有心,”赵言示意侍从,“这是一些回赠,如今身体仍有病气,便不得拜访见你小女。这块玉玦便送予她吧。”侍从将梁晓领出门,司马清上前送客言道“谷大人,还望多加留意城中动静。”

    谷奕微微点头,神色从容“多谢夫人提点。无妨,城中气象也要换了。”邯郸的势力洗牌即将结束,谷奕暗示道。

    “母亲,朝中大人们已然送来众多慰问礼品,谷家家主更是亲至探访。这……”

    “切莫掉以轻心。我能护佑你们一时,却难保一世无虞。待时局稍定,王上清算你我该是如何?我死后王上背弃诺言,将族中众人斩杀又是如何?”赵言随司马清搀扶起身,慢慢踱步走回主屋。

    “母亲……”司马清很是头疼,她欲言又止,终的还是开口“母亲这些日子里几番运作,联络先生家臣们,同族□□事商讨家族走向,谋划拉取百姓亲近,稳固祖地威望……我仅是想着母亲日夜念着权谋商略,于病体复原无甚益处,求母亲歇息一会儿。”

    赵言眼瞧她中意的赵府下一代掌舵人,心中有是宽慰。然她还是言道:“阿清,你告诉我,这权术的运作,布局的谋划,你可喜爱?”

    老人努力挺直脊骨,还是老了啊,她想着。

    赵言身体涌出洪流,磅礴的洪流曾支撑她撑过邯郸内乱的时日,度过孤身他国协同治理村庄的时光,走过良人已去,一人带领家族继续向前的年岁。

    “我领舵赵府二十载,不仅是我作为族中主母的职责,亦有我对权术的欲望。”

    “在这个时代,女子亦有触碰谋略的途径,哪怕不得上朝,哪怕只能以妾自居,不是吗?”

    “阿清,告诉我,你可热爱这权术运作,布局谋划?”赵言缓缓而言,字字掷地有声,如千钧之重的巨石砸在司马清的心口。

    与先生联络,警告族中旁支,运筹城中风向之变,哪一件不是甘愿为之?

    屋内烛火摇曳,映照着赵言满是皱纹依旧坚毅的面庞。

    司马清渐渐低头“我喜爱。”

    “母亲,我喜爱掌握权力,掌握谋划的权责。”

新书推荐: 知春令 续命系统它夺命「无限」 我在魔法学院当交换生的日子 穿书后小师弟黑化了 与君换江山(燕雀安知) [八零]香江美人来自五百年前 合约婚姻 一叶落心 掌温 古言短篇4:囡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