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丹水河谷中,赵括率领的军队深陷秦军围困,已历四十六日,粮秣匮乏,粮道断绝,士卒们暗中自相残杀、人人相食。[1]

    赵括怎会坐以待毙?他数度整军突围,却屡屡受挫于秦军强弩坚阵之下,皆不得脱,徒留遍野的尸首与残兵的哀号。

    此乃白起谋略所设。

    彼时,秦军北地需防匈奴寇边,南边要御蛮夷扰境,又兼韩魏诸国不时窥探,虎视眈眈。腹背受敌,自顾不暇,实难安置这数十万降俘。且若纵虎归山,必留后患,功亏一篑。

    便仅有一点一点、一层一层的消耗,慢着性子屠戮,将四十万余赵军剥皮、拆骨、剔肉、剜筋,方能填埋二十余万秦军战死的沟壑,补回秦军死伤的巨大亏损,以遂秦国削弱他国战力、鲸吞天下之野心。

    白起拉开营帐,帐外铅云低垂,天地间一片晦暗,阴沉得似要塌下来,狂风呼啸着卷过,带着远方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息,肆意撕扯着战旗,发出猎猎声响,宛如冤魂的悲嚎。阵前众人依旧手握刀戟,刃口卷折不一,历经了多番残酷搏杀,眸中流露对勋爵的狂热,跨越生死的执念与厮杀的麻木。

    绞肉的刀械照常启动运转,血肉磨坊里尸首堆积满地。

    “望将军尽快定夺。”俾将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略带几分颤抖,营帐之中,烛火摇曳,映照众人灰败的面容,空气仿若凝固,压抑得令人窒息。

    赵括环顾四周,营中马匹已然将近被他们宰杀吃尽,鸟兽寥寥,亦是难觅踪迹。所剩无几的将士们瘦骨嶙峋,多是日日拖着不知是同袍或是敌军的尸首啃食,在这惨不忍睹的绝境中勉强度日。战力疲敝,破败不堪。士气飘摇欲灭,但士卒仍是听令数次突围。

    赵人勇武,不畏秦军,不畏白起。他们仍要守卫国土,为此勉力一搏。

    赵括将所剩无几的兵力分作四部,每一部皆承载着全军的希望,肩负着突围的重任。[2]

    随即,他亲自披挂上阵,那身曾经鲜亮的战甲如今已满是血污与破损。身骑士卒冒险外出寻草料,勉力保下的替马,他手握长戟,于前沿指挥,率领其中一部精锐,向着秦军那铜墙铁壁般的包围圈奋勇冲去。一时间,喊杀声震彻云霄,冲破丹水河谷多日凝聚的死寂。寒风肃肃,似在为突围之战嘶喊狂呼;乌云低垂,仿若被这惨烈的场景所触动,欲以阴霾蔽日。

    秦军的防线密不透风,青铜战车闪烁着冷峻的金属光泽,盾墙高耸,坚如磐石。盾墙间隙中强弩手们列阵在步兵阵前,见赵军冲来,毫不犹豫地松开弓弦,一时间,箭如雨下,密匝匝地射向赵军。赵括见状,迅速纵马与家将策应,挥舞长戟,拨打着如蝗般的箭矢,身旁的士卒们如被秋风扫落的残叶,不断倒下,鲜血汩汩涌出,将满是干涸肉泥的土地染上血色。

    赵军中许多旗手、伍长已是战死沙场,或是饿死营帐,残兵们支撑些许时刻后再难听从旗令,分不清敌我,凿不开阵列。

    步兵方阵接踵而至,他们身着厚重铠甲,手持大刀长戟,配合默契,步步紧逼,如黑沉巨兽般吞食着赵军阵列。

    纵使赵括以熟读兵书所获学识与血战而来的经验指挥若定,试图在赵兵殊死搏斗、凭血肉之躯撕咬开的小口子中,率部撕开一道血路。秦军仍早有防备,层层设防,次次将赵军的突围之势无情地击退。

    白起正坐于戎车之上,望着赵括的战袍已被鲜血浸透,年轻将领满脸疲惫却仍目光坚定,继续率军拼死搏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赵括此子还是未受历练。围困四十日之久方图拼死一搏,对阵秦军强力操练一月有余的士卒,已不如以卵击石。

    应在受围之时以断尾之势,力求率部逃脱,秦军粮草辎重皆在少水一侧,定不会穷追不舍,方有一线生机。

    只是赵军主帅犹豫不决,心存侥幸不肯如此行事。不然,也不会如此轻易落入他诱引的陷阱中。

    他看着这片浸染鲜血、寥寥站立着赵兵的土地,面容冷峻如常,不带丝毫怜悯,决然下令:“营地中除年岁尚小者外,一律忼杀。”[3]

    “唯。”秦军整齐划一,手下刀戟不停。秦军主将身侧的司马靳神色稍变“将军,赵军主将已死,余下赵卒皆降,此番下令……”

    年过半百,岁月留下深刻印记的老将眼眸依旧锐利,沉默片刻,看向他亲手造就的血肉磨坊“我率部作战,是为秦扫除统一的障碍,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今日此举纵有千人万人言我残忍,我亦不悔此番下令。”

    于他而言,战争绝非慈悲作态的过场,而是以命相搏、生死一线的豪赌。唯有挥动冷酷的屠刀,以最决绝、最惨烈的方式将敌人连根拔起、彻底摧毁,方能为秦国那金戈铁马踏平六国的霸业铺就坦途。

    纵使代价是无数鲜活的生命消逝,是丹水河谷沦为人间炼狱,是历史长河被这浓重的血腥味所浸染。

    邯郸城内,赵王宫中,殿内烛火飘摇,光影幢幢。朝中大夫们身着朝服,正襟危跽坐,面庞在明暗交错间显得冷峻而漠然,正字斟句酌地讨论着下月的赋税变动。恍若上党战事从未发生,那长平的硝烟、四十万余将士的生死,与遥遥无期的增援,似被一层厚重的帷幔隔绝在外,无人提及,无人敢提。

    殿外,寒风肃肃席卷而来,吹得窗棂哐当作响,北地寒秋呼啸已至。

    赵丹静静俯瞰殿内众人,闭口不言者高高挂起,冷眼旁观;所图私利者争论不休,高谈阔论。闭口不言者仿若木雕泥塑,高高挂起,冷眼旁观他人言语;所图私利者争论不休,高谈阔论间尽是自家的如意算盘。朝中真心为国的有志之士被奸臣逼至角落,肺腑忠言尽被喧嚣淹没,无人听闻,恰似寒鸦啼鸣,消散于荒野狂风。

    此次朝政如同以往,依旧寻常,仅仅他认清自己亦是只被朝中贵族牵着向前的羔羊。如今民心散落,他需要潜伏,等待局势变动之时,再谋转机。

    而长平的将士,被“赵国”抛弃,依旧是权力倾轧、利益算计之下的牺牲品。

    晨晖透过雕花窗棂,细碎地洒落在庭院的青石板上,泛起淡淡的金色光泽。司马清眼角含笑,静静望着晶兰为赵兴带上织娘新制的帽弁,她欣喜地糊了糊孩童的脑袋。[4]

    “走,我们去让祖母见见兴儿的新衣裳!”言罢,牵起幼童软嫩的小手,款步向主屋进发,侍女们手捧着些杂物,莲步轻移,在后头一路跟随。

    “珠母,珠母!”清脆的童声打破庭院的静谧,人未到,孩童的叫喊先至。赵言抬眸望去,院门前窜出一只左右晃动而来的小老虎。

    赵言将兴儿一把抱住,幼童头戴老虎帽,帽顶处微微隆起,恰似小老虎饱满的额头,圆润中透着憨态。一对耳朵俏皮地竖起,耳尖处还用柔软的绒毛精心勾勒,轻轻颤动时,仿若小老虎在聆听世间的新奇。

    帽前沿,一对圆溜溜的眼睛镶嵌其中,黑眸深邃有神,在日光的轻抚下,宝石熠熠生辉,清澈透亮的质地宛如澄澈的湖水,深邃而迷人。眼眸深处,幽光闪烁,恰似猛虎眈眈注视猎物时的锐利目光,虽置于这小巧的帽间,却难掩其璀璨华彩。周边用细密的金线环绕,勾勒出眼眶,愈发凸显其精致奢华。鼻子以黑色的绸缎缝制,小巧玲珑,下方胡须根根分明,或直或弯,微风拂过,竟似有微微颤动之势。

    再看两侧垂下的带子,末端还坠着毛茸茸的小球,随着幼童的动作晃来晃去,更添几分灵动俏皮。赵言将兴儿一把抱住,放在膝上,细细瞧来,幼童戴上这帽子,衬得小脸愈发粉嫩,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心生欢喜。幼童正是好动之时,摇头晃脑,张牙舞爪地在她怀中鼓动着。好似一只顽劣好动的幼虎。

    赵言的脸上裂出笑意,眼角的皱纹也似添了几分温柔。她慈爱的轻拍孩童“哎呀,谁家的小老虎跑出来了,被我抓着哦。”逗的赵兴咯咯的笑,司马清亦在一旁浅笑,眼眸中似有深意。

    赵言神色逐渐转向平静,她望着幼童所戴的老虎帽,锦缎细腻入微,精美生动,轻抚着赵兴的虎头帽,帽上黑黄相间的纹理。马服君老夫人回想起前日令司马清差人联络在外的次子,细想家族去向,同族老研讨等事。

    “好哇,家族要跟随猛虎而行。”她勉力举起头戴老虎帽的幼童此时,窗外的阳光悄然隐入云层,屋内光影微黯,似是为这片刻静谧铺上一层凝重底色。赵言目光深邃,仿若穿透了这繁华庭院。

    “好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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