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10:15,胡八办公室
傅霖的邮件静静躺在收件箱里,标题简洁明了——《非遗数字化保护国际论坛议程》。胡八盯着屏幕,指尖无意识地在触控板上滑动,光标在“注册参会”的按钮上方徘徊。
论坛要开整整一周。
而傅霖的主旨演讲,在第一天。
她拿起座机听筒,冰凉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些。“帮我确认一下大后天的行程。”她的声音比想象中要稳,“上午能不能空出来?”
助理小林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胡总,上午是大番茄的直播合作,她团队那边档期很满,临时调整恐怕......”
胡八闭了闭眼。大番茄是当下流量最大的网红博主,带货能力一流,这次合作对公司下半年的线上推广至关重要。“那下午呢?”
“下午是新店巡访,方记者已经约好了。”
“先试着协调吧,不行就按原计划。”她挂断电话,转椅微微后仰,阳光从落地窗斜射进来,在实木办公桌上投下一道锐利的光线。
电脑屏幕上,傅霖的邮件依然开着。附件里的论坛日程表排版干净利落,就像他这个人——永远条理分明。二十多年前他写给她的小纸条也是,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连随手画的兔子都带着理科学霸特有的精确。
“很遗憾时间上可能不太方便。”
她最终回复了这行字,手指悬在发送键上三秒才按下。太刻意了——她立刻意识到。为什么要加“很遗憾”?为什么要解释?越是想要显得公事公办,越暴露了心里的波动。
邮件发出去后,办公室突然变得异常安静。中央空调的出风声、楼下隐约的车鸣,甚至腕表秒针的走动,都在耳膜上清晰可闻。
没有已读回执。没有即时回复。
胡八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十年了,她早该习惯这种等待——就像大学时等傅霖的短信,就像离婚后等前夫签完字的协议书。人生中所有重要的时刻,似乎总是在等待中度过。
她转动椅子,面向窗外。CBD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无数面镜子,映出无数个胡八——非遗企业的创始人、畅销书作家、慈善家......却没有一个能告诉她,此刻该怎么做。
“叮。”
新邮件提示音让她猛地坐直。
发件人:傅霖
主题:Re: 论坛资料
正文只有一行字:
“论坛结束后,我会在新北多留两天。”
胡八的指尖微微发抖。这不是询问,不是邀请,而是一个陈述——他早已看穿她的犹豫,提前为她留好了退路。
就像高一家长会那天。
李老师宣布家长代表发言人选时,胡八正在笔记本上画着喜欢的纹样。听到傅霖母亲的名字,她的铅笔尖“啪”地断了。
“傅霖妈妈是新北教育局副局长,”前排女生小声八卦,“听说他爸爸的公司赞助了学校新体育馆。”
胡八低头继续画画,手腕用力到发酸。她早知道傅霖家境好——从他永远干净的白衬衫,从他抽屉里最新款的MP3,从他不经意间提到的“家里司机”。但直到家长会这天,差距才如此具象化。
傅霖的母亲走进教室时,全班安静了一瞬。她穿着浅灰色套装,珍珠耳钉在走廊灯光下泛着柔光,连微笑的弧度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胡建军——胡八的父亲穿着皱巴巴的T恤,晒得黝黑的脸上还带着工地监工时的严肃。他刚进门,就有同学小声嘀咕:“这真是胡八爸爸?长得一点也不像......”
胡八攥紧了校服下摆。她习惯了这种议论,但今天不一样——傅霖就坐在第三排,他的后背挺得笔直,像一堵她永远无法翻越的墙。
“大家都管好自己。”傅霖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教室瞬间安静。
家长会结束后,胡八在洗手间躲了二十分钟。出来时,走廊已经空了,只有傅霖靠在窗边,手里拿着两罐可乐。
“给。”他递过来一罐,“冰的。”
易拉罐上的水珠滴在她手背上,凉得她一颤。傅霖的指尖也沾着水汽,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你爸很酷,”他突然说,“他讲工地上的事时,全班都听呆了。”
胡八抬头看他。傅霖的镜片上沾着一点灰尘,让他整个人突然真实起来——不再是优等生傅霖,副局长儿子傅霖,而只是会在上课偷偷画兔子哄她的傅霖。
“真的?”
“真的。”他笑着拧开可乐,“我妈还说,你爸是她见过最实在的企业家。”
气泡在喉咙里炸开的瞬间,胡八第一次觉得,也许差距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胡八从回忆里抽离。
“胡总,大番茄团队同意把直播改到下午了。”小林探头进来,“但需要压缩到一小时。”
胡八回过神,电脑屏幕已经暗了下去。傅霖的邮件像一个小小的、安静的承诺,躺在收件箱最上方。
“帮我订去杭州的机票。”她听见自己说,“论坛第一天。”
小林惊讶地睁大眼睛——胡八从不临时更改行程。
“还有,”胡八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瓶子,桂花味的香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把这个加入采购清单。”
十年前她用的桂花洗发水早已停产。但这瓶香水的前调,几乎一模一样。
胡八轻轻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痕。十年前她亲手摘下那枚戒指时,以为故事已经结束。但现在她突然明白——
有些印记不会随时间消退,只会沉淀为生命的年轮。
就像苗银锻造时留下的锤痕,
就像古籍修复时保留的虫蛀,
就像她无名指上,
那道被岁月包浆的,
银色的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