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胡八的指尖在键盘上方悬停。

    屏幕上的邮件草稿已经修改了七遍——

    “傅教授，我们对文化遗产图像数字化处理的内容非常感兴趣，大后天上午能过去半天。”

    光标在句尾闪烁，像无声的催促。

    胡八咬住下唇，删除键被她按得发烫。太官方了，像商务往来。可若加上一句“期待见面”，又显得太过亲昵。最终还是给助理小林发了一条工作微信，请他代发。

    她烦躁地合上笔记本，赤脚走到落地窗前。新北市的灯火在雨水中晕染开来，模糊成一片光雾。十年前那个雨夜的记忆突然涌上来——  傅霖站在宿舍楼下，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他说：“胡八，你走了就别回来。”

    而现在，她竟然要主动去见他。

    手机屏幕亮起，助理小林发来消息：“机票已订好，明早5:20起飞，需要我陪同吗？”

    胡八回复：“不用，这次我单独去。”

    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可能失态的样子。

    论坛当日·清晨

    机场贵宾厅的镜面玻璃映出胡八憔悴的脸。她第三次补上遮瑕膏，试图掩盖眼下的青黑。

    “女士，您的航班开始登机了。”空乘轻声提醒。

    胡八点点头，将桂花香水喷在腕间。这味道太过熟悉，一瞬间仿佛回到大学时代——傅霖总爱把脸埋在她发间，笑着说：“你闻起来像棵会走路的桂花树。”

    飞机起飞时，她终于昏沉睡去。梦里是苗寨的老樟树，树下的傅霖举着相机，镜头却始终对着她。

    “看镜头，胡八。”

    她笑着躲开，“谁要拍游客照啊！”

    “不是游客照，”少年的傅霖眼睛亮得惊人，“是未来非遗专家的早期影像资料。”

    论坛现场

    胡八赶到会场时，主持人正在介绍傅霖的研究成果。

    “......这位是P大最年轻的教授，在文化遗产数字化领域......”

    她悄悄溜进后排座位，抬头瞬间呼吸一滞——大屏幕上赫然是苗寨的老照片，而她的笑脸就藏在右上角的角落里。

    “这是我们团队研发的大模型，灵感源于十多年前的苗寨考察......”

    傅霖的声音平稳有力，仿佛那张照片里乱入的少女与他毫无关系。胡八却记得清清楚楚——那天她故意在傅霖取景时手舞足蹈，本以为会破坏他的构图，没想到他悄悄按下快门，当晚就把照片发给她，附言：“幼稚鬼，你毁了我一张好照片。”

    她当时回复：“赔你十张！”

    后来她真的拍了十张苗银纹样给他，而他自己又补了些纹样，训练了第一版纹样识别模型。

    掌声响起，报告结束。胡八匆忙起身，却在走廊被傅霖拦住。

    “胡总这就走？”他镜片后的眼睛带着笑意，“后面的报告也很精彩。”

    “傅教授讲得很好，”胡八紧了紧手中的包带，“不过我下午还有行程。”

    “所以是专程来听我的？”傅霖突然凑近，雪松气息扑面而来。

    胡八后退半步，后背贴上冰冷的墙壁。十年商海沉浮练就的从容在此刻土崩瓦解，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终于问出这个盘旋已久的问题。

    傅霖沉默片刻，伸手替她拂去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他的指尖在她肩头停留半秒，“但你能来，我很高兴。”

    走廊尽头有人喊傅霖的名字，他后退一步，微笑道：“一路顺利。”

    这句告别像把钥匙，突然打开记忆的闸门。

    “为什么要顺风？飞机都是逆风飞行的！”曾经的胡八总是这样纠正他。

    “好，那就一路顺利。” 年轻的傅霖会笑着改口。

    胡八张了张嘴，最终只说出一句：“谢谢，再见。”

    转身时，她听见傅霖低声说：“杭州下雨了，带伞了吗？”

    这句话太过熟悉——大学时每次下雨，傅霖都会这样问她，然后不由分说把伞塞给她，自己淋雨跑回宿舍。

    胡八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机场的落地窗外，雨丝斜斜划过天空。胡八摸出手机，给助理小林发了条消息：

    “帮我查查傅霖团队近五年的所有论文，特别是关于苗银纹样的。”

    有些答案，或许就藏在这些年的光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