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迹简单说了一下情况,其实从上次和F品牌解约后,他就在考虑要不要和南城音乐厅合作,之前虽然也有过几次演出,但是只针对陈迹本人,是他自己的个人独奏会。陈迹争取这个机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考虑到了被自己连累的贺铭,因为他和品牌闹掰,贺铭也不得以失去了公开演出的机会。
在现在大部分音乐会都是演奏家出钱倒贴的情况下,单凭贺铭的知名度,不会有比F品牌更好的选择。
所以在南城音乐厅例行每年惯例地找上门来时,陈迹答应得很痛快,从头到尾也只有两个要求——
音乐会只放在主音乐厅举办。
除了他,还会有朋友作为演奏人员一并登台。
至于票务收入和分账,陈迹则把自己的那部分完全留给贺铭,算是作为他被牵连的补偿。
听到这个方案音乐厅派来沟通的人员欣喜若狂,在他们眼里陈迹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像是转了性子,从前一直不肯松口的没兴趣、没意思,让他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突然有一天他痛快地答应了,而且也完全没有因为演奏家的身份而压他们一头。
怕陈迹反悔,南城音乐厅当场就派了法务过来,双方签了合同,期限是五年。
因有着这个机会,陈迹想着把楠村小学的音乐会放过去。
贺铭和盛秋两人如小学生一般端坐着,双双瞪大眼睛全程听着。
陈迹轻描淡写地说完后,贺铭激动地把胳膊往他的脖子一挂就要搂过来:“我就知道,兄弟你对我最好。不会不管我让我饿死的。”
“苟富贵莫相忘,呜呜呜。”
在盛秋的注视下,陈迹白了他一眼,又对着对面摊了摊手:“所以以后你那还有什么需要办音乐会的,也都可以找我,到时候我最后串个场露个面就成,你们那的学生也可以多个锻炼机会。”
在贺铭的眼里,这一刻的陈迹头顶上有一道神圣的光圈。
三人又对了一下孩子们最近的情况,以及到时候上台的曲目。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一般学习兴致最高涨的时候是初学时期,和城里的孩子不一样,南城市区的大部分孩子学音乐是因为家庭。那段时期,父母辈儿的很喜欢在孩子三四岁的时候就在各个兴趣爱好班之间游走,试图在茫茫多的选择中千挑万选出一个来。所以他们学的时间往往很早,年龄小的孩子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父母的选择因素更大些。就算有些是确实有兴趣的,但也在后期和父母练琴的斗智斗勇中败下阵来,里面的很大一部分人对学习的热情会慢慢退化,好一点的在他们淡却之前会形成习惯,谈不上喜不喜欢,只是因为习惯所以还能学着,差一点的——在考完级后,听说还有孩子直接砸了家里的钢琴,让父母当废铁拿去卖的。
走上专业道路的人少之又少。
相比之下,楠村的孩子要更纯粹些。父母并不会逼迫他们去学习自己本不喜欢的东西,甚至在这一刻,不那么优渥的家庭条件看起来并不坏。是否参加音乐会完全看孩子个人的意愿,陈迹不会勉强。所以目前来看,坚持到现在的,应该都是对音乐还算喜欢的孩子。
盛秋觉得,能走到这一步就很了不起了。
“他们学得很快,有些不懂又不好意思问的我一下就能看出来哈哈哈,毕竟我以前也不太好意思问老师,总觉得自己笨耽误他们时间,”贺铭笑眯眯地说,“还好我火眼金睛,多留意一些就发现了。”
“我这你不用操心,都还在道上呢,交给我就行,”贺铭拍了拍胸脯,“不过你那怎么样?”
“钢琴应该比吉他要难。”
“还好,孩子们的曲目不算太难,要是超出了他们的程度我会把曲子再改改,而且有孩子有些基础,学得还挺不错。”
说罢,陈迹朝她瞄了一眼。
盛秋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大约是盛秋一直埋着头没说话,贺铭指节扣了扣桌子,“小学妹呢?要不要和我一起合作一下啊?也不枉师生一场哈哈哈。”
陈迹云淡风轻地插了一句:“哦,她和我一起上台,匀不出时间再去学些其他的了。”
贺铭嘶了一声:“现在?来得及?”
印象里盛秋从来没和他们说过要上台的事,应该是最近,所有孩子基础理论都掌握一轮了,她这个时候说要上台是不是有些晚?
这是贺铭的第一反应。
盛秋红着脸说:“啊……对,有些晚,不过没关系,我以前稍有些基础,尽量不给大家拖后腿。”
陈迹的白眼这会儿轮到她了:“拖后腿这事儿,你允许我都不能答应。”
盛秋:……
贺铭:……
-
商量过后,盛秋的课被安排在周三晚上,等陈迹下课后9点开始,前面的时间留给孩子。
时间很快来到第一次上课。
从早晨起床起,盛秋就感觉有些别扭,一想到今天晚上要单独和陈迹相处,他会听自己弹琴,总觉得有种一脚踩上云端的不真实感。她拉开宿舍的衣柜,看着挂在衣架上的几身孤零零的衣服,好不容易挑了件裙子,穿上身对着镜子照了半天,却感觉怎么都不是回事儿,干脆又脱了,换上寻常的衬衫外套牛仔裤的搭配。
盛秋紧张又期待地和孩子们在教室听了一天课,视线没敢多在陈迹身上停留,这群小孩年纪不大,但知道的不少,不知道是从哪里看来的电视剧或者小说桥段,拿她和陈迹打趣,说两人看起来郎才女貌,很是登对,这么一起哄,盛秋本就生怕孩子们发现的心思,现在再看见陈迹则是更加注意,恨不能平时隔着两丈远。不过孩子们淘归淘,日常练琴也慢慢上了轨道,那些平时练琴容易分心,巴不得边和自己聊天边练音阶的,在陈迹不经意地随手弹了某支当时红极一时的动画片主题曲后,缠着陈迹问谱子,被面无表情地告知“得下节课弹得让在场的听众满意”才有可能。
盛秋:……
教室里,除了上课的那位和孩子自己,除了她,也再没有第四个人了。
孩子们又一窝蜂地拥上来,把她团团围住,眨巴着灵动的眼睛,奶声奶气地和盛秋说好话。
软软糯糯的,像小汤圆。
盛秋站在门口把最后一颗小汤圆送出去,反复叮嘱着待会儿早点回寝室,别在操场那块摸黑跳沙坑,小男孩答应得很起劲,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背着书包一跳一跳地走了。
看着孩子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里,她才依依不舍地把目光收了回来。
“这位同学。”
“可以开始上课了吗?”
盛秋回过头,陈迹正背靠着钢琴旁的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唇边漾起一抹温柔的笑。
不像平常穿着宽松运动服,陈迹今天上半身着白衬衫,下半身穿着黑色西裤,衬衫扎进西裤里,显得腰间劲瘦,西装应该是专门按照他的身材和尺寸剪裁,很有立体感,也十分合身,他本就高佻,懒洋洋地往椅背后靠,熨帖的西裤更显得腿长。
因为没穿上衣的西装外套,整个人看起来慵懒又随意,白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解开,盛秋脑海里莫名飘过一个词。
斯文败类。
???
她被吓了一跳,没在多想地坐在琴凳上,眼睛也只敢直直地盯着漆黑的谱架,尽管上面空无一物。
“想从什么开始?”一贯如他温和的声音从身旁传来,盛秋凝神,思绪却不受控制地被分去些。
手放在皮质的琴凳轻轻摩挲着,盛秋已经快要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坐在钢琴面前。
高中之后,钢琴像是完全消失在她的生活,往后数年,哪怕只是在商场看到了有类似音乐节的活动,那架全身黑漆反光的钢琴如同王者般存在伫立在活动舞台正中心时,偶尔的视线瞥见后,盛秋都会自觉绕道走。
避之不及。
他明明坐在自己身边,如果心跳的声音再小些,她应该能更清楚地听见他的呼吸声。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盛秋觉得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两人的位置,戏剧性地颠倒过来。
高中时期的自己恐怕永远不会想到,未来有一天,他会坐在自己身边,听自己弹琴。
盛秋闭了闭眼,缓了两秒,又睁开:“就按你平时上课的习惯来就好,音阶还是?……”
间隔得太久,她的手指早已生疏退化,平时教室没课的时候盛秋也曾尝试过,像是惩罚她将钢琴永远剔除生活一般,肌肉对琴键的记忆,遗忘得远比她想象中彻底。
停滞许久的路,往往会不知道从哪开始。
现在就算给她再简单的谱子,盛秋都没有把握能现场认出来,即便在以前,视奏是课上必须训练的项目之一。
“那些都是对初学者摸底的,”陈迹淡淡地打断她,“你不用。”
他的语气笃定,盛秋却有一丝心虚。
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弹过琴,陈迹对她的了解再多,但也只限于那次同台的经历。
盛秋很想说自己没有他想象的水平那样好。
人很容易丧失勇气,无论是在喜欢的人面前,还是在权威的人面前。
很不巧的是,陈迹两者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