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西服外套很柔软,像是什么特殊材质,手指触碰的片刻宛如跌进云层。
盛秋没吭声,就算知道有被人撞见的概率,也有种不管不顾的念头。
陈迹揉了揉她的脑袋:“我没答应张榕。”
“嗯。”女生轻细的声音从怀间传来,听起来闷闷的。
“那怎么还不开心?”
“我没有。”
没什么语气。
陈迹松了松揽住她的手臂,把持着她白皙的胳膊,“让我看看,吃醋了?”
听到这句,女生脸上才浮现出急急辩解的表情。
“才没有!”
哪有那么小气。
朦胧的月光照在两人身上,一切都变得柔和起来,盛秋发现,方才站在大厅里的耀眼灯光衬托得他华丽又淡冷,像是遥远云端存在的神祇,现在站在月光下,清清凉凉地洒了一身,陈迹身上那种孤傲清绝感又似乎消散。
这会儿只叫人彻彻底底沉迷在他那张如雕刻般精致的脸上。
周身万物皆黯然失色。
盛秋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待陈迹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声,视线才不舍收回。
“你怎么过来了?”
这个时候音乐家不应该最忙的时候吗?而且孩子们应该也会有不少意外状况,盛秋也考虑过要不要先去音乐厅帮忙,但最终还是不想叫孩子看见自己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占了上风,决定来这一个人静静再过去。
陈迹和他不一样,这个时候他应该是所有人的中心和焦点才对。怎么也跑来摸鱼?
“女朋友心情不好,自然是要哄的。”他弯了弯唇,“想和你一起过去。”
不得不说陈迹这话她很受用,尽管实际盛秋并不需要,但是他能这么说,自己也还是开心得想要转圈。
她努力压了压嘴角,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轻描淡写地回答:“哦,那走吧”
“男朋友。”
两人一齐从尽头的旋转楼梯走上二楼,主厅站着一位穿制服的工作人员,远远看见两人后,便从腰间拿了对讲机说了些什么,随后微笑着向两人点头示意,拉开音乐厅厚重的大门。
陌生视线投来的刹那,盛秋下意识攥紧了挽住旁边人的手臂,大约是觉察到她的动静,自己冰凉的手背很快被覆上一层温暖。
男生沉声道:“紧张是正常的,不过你记住,我会在旁边。”
盛秋点点头。
主厅内,孩子们分成几拨分散开来,一拨站在舞台最中央,排成一列小纵队,依次等着试琴,在贺铭的指引下,孩子们有条不紊地坐上琴凳试奏一会儿表演的曲目,虽然只是几个句子,但从他们指尖流淌出来依旧动听。看来孩子们调整的状态还不错。另一拨在舞台左侧下方,穿上西装的孩子仿佛小大人般,正低头悉心听着那两位贺铭带来的两位南音老师的教导,吉他和长笛都是他们平时练习惯了的,不需要适应新的陌生乐器,在待会演奏上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一切都是心态问题。
还有些孩子坐在第一排的观众席,应该是已经走完流程了,正看着舞台上的同学们试琴。
盛秋和陈迹从左侧的通道慢慢下到第一排,舞台上的孩子眼尖发现了两人,惊喜地叫了句:“小秋老师、陈老师。”
四面八方的角度,无数双眼睛望来,他们成了全场的焦点。
楠村的孩子们,平时最常打交道的就是土地,别看他们身板小,却能帮着家里老人干不少农活儿,喂猪、放牛,有时还要赶鸭子去河边洗澡,除了在学校学习,他们的日常大多被这样的生活充满。
他们穿着很朴实,通常是什么方便、耐脏、不容易磨损穿什么,而且小学有统一的校服,家里有些困难的孩子也不必为衣物发愁,只是他们的衣服往往是最基本的款式,盛秋刚来的时候,他们穿着统一的白色T恤和黑色校裤,没有什么花纹,女生和男生的款式也没有什么不同。
而在南城的一些学校,女生夏天可以穿裙子,不止黑白,浅绿明黄,各种颜色的都有,即便是最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或衣领处也会点缀有精致蕾丝。
这是盛秋第一次见到打扮得如此明亮的孩子们,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男生帅气,女生优雅,虽然这个世界不是童话,现实世界里没有王子和公主,但盛秋还是真心觉得。
今晚,她的孩子们就是最帅的王子、最美的公主。
“小秋老师!”在她和陈迹走到第一排时,舞台上的一个小女孩先一步冲了下来,扑进她的怀里,仰起圆圆的小脸问:“你好漂亮呀!”
身边的孩子们一窝蜂似地越涌越多,陈迹抱臂站在一侧,看着宛如孩子王站在正中心的某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贺铭也随着一起下了台,默不作声地站在陈迹身边,看着那个人群里闪闪发光的小学妹,用胳膊肘撞了下身边的某人。
“你小子,动作还挺快。”
陈迹轻哼了声,没接话。
“不过你早说这事啊,那张榕在的时候我也不至于犯傻成那样。”早知道他和小学妹成了,自己当时也不能那么没眼力见,对张榕热情过了头。
小学妹才是自己人。
“她人呢?”陈迹淡淡地问了句。
贺铭扬起下巴想后排角落里点了点,陈迹顺着方向望去,大约倒数两三排,四周都没人的位置坐着位女生,两人视线接触后,陈迹又面无表情地移开。
贺铭看着陈迹满脸黑线的模样,想着挑个话题活跃下气氛。
“我问你个事儿。”
“说。”
“一会儿……咱这音乐会就这么开始了?”贺铭狐疑地看着陈迹。
平时能容纳几百人的音乐厅,眼下这功夫,只零零星星地坐着十余人不到。音乐会没有对外售票,只在音乐厅的微信公众号的推荐文章里,宣传了今晚的这一场音乐会。
音乐会的名字很简单,叫“听见”,把孩子们名字和他们的表演曲目一一列明,并在旁边印有楠村小学的字样,最下方一行小字写着不起眼的几个字。
“指导老师:陈迹。”
这一行字隐在海报最下方的深色里,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写这么小谁知道是你教的啊!哪有人会来看。”贺铭叹气。
这年头看音乐会的人本来就越来越少,虽然最便宜的票价只两位数,但还有大把的人嚷嚷着音乐会票太贵,也不知道一顿饭都能吃出票价几倍的人有什么立场讲这话。现在最卖座的,顶尖艺术家还不行,还得破圈,嚷嚷得让别人全知道才好。
这小子倒好,一声不吭地,生怕被人发现自己办了音乐会。
如果用陈迹的影响力,凭着这几年媒体给他灌的各种各样的名号,再加上这又是个不爱营销的主儿,平时低调得像是没这号人似地,这会子办音乐会,好奇心作祟都会想着要来看看。
再加上宣传和炒作,怎么着也不该是今天上座率如此凄惨的局面。
“还没开始,”陈迹眯了眯眼,看着不远处笑容明媚的女生,瞥了贺铭一眼:“你又知道没人来?”
贺铭:这小子你说能不能别大喘气?!急死个人!
演出开始,观众席的灯光熄灭。
盛秋、陈迹、贺铭以及所有的孩子等在舞台一侧,一位盛装打扮的女主持人拿着话筒从舞台旁缓步走向正中间,嗓音清亮地开始介绍今晚的音乐会。
盛秋偏过头扫了眼,台下观众寥寥,目测不超过二十人,分散在不同区域,显得音乐厅空荡荡的。
“今晚的音乐会很特别,”穿着白色晚礼裙的主持人缓缓说道,她面带微笑地看着台下,仿佛此刻不是空无一人,而是浩浩荡荡坐满了人一般,她正无比郑重地向他们介绍。
“这个时代有种说法,学音乐需要付出高昂的成本,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限制,现在的社会几乎快要默认,只有家庭条件还不错的小朋友才有资格去选择自己喜欢的乐器,因为价格不菲,把很多人都挡在音乐的大门之外。”
“现在常见的是那种精英式的小孩,音乐像是成了他们的专有物,无论是业余还是专业,现在似乎只有一定的物质条件才能够享受音乐,更不要说走进音乐厅,办一场音乐会。”
台下静悄悄的,孩子们都屏住了呼吸。落针可闻。
盛秋是如此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
那一刻她似乎成为了孩子们的虔诚信徒,今晚的舞台注定属于他们,回想起到楠村后的点滴生活,再到今夜的音乐会,她仍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就像主持人说的——音乐几乎快要被垄断成阶级的附属品。
资源、金钱,这些都成为隐形的高强壁垒,阻止着像是楠村小学这样的孩子们想要学习的心愿。
“但是,今晚的音乐会我可以很骄傲地宣布,楠村小学的孩子们打破了这一种印象,在老师们的帮助下,他们从零开始学习音乐,完全出于自己喜好选择了喜欢的乐器,并努力练习,而到即将登台的现在,小学的孩子们已经可以举办一场完全属于他们的音乐会。”
主持人的话还在继续,但盛秋已经没了心思,她只听见耳边轻轻落下一句:“准备好了吗?”
“该我们上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