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下午阳光从卫生间的窗户斜斜地切进来。

    早川秋站在镜子前,机械地刷着牙,牙膏的薄荷味在嘴里化开,凉得有些刺人。

    距离抓住蛇女和刀男已经过去好些日子了。他居然也在休息日颓废的睡到了下午。

    他想起自己竟在电次那混小子的怂恿下,公报私仇,狠狠踢了刀男的裆部——那家伙痛得蜷缩成一团,像只被沸水浇过的虾。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微微抽动,竟浮出一丝近乎羞赧的笑意,但很快又抿紧了。他不后悔,绝不后悔。刀男是害死姬野前辈的元凶之一,他没当场宰了他,已经是对得起了公安的身份了。

    至于蛇女,听闻她被契约反噬,恶魔咬掉了她的脑袋,死状凄惨……

    早川秋吐掉嘴里的泡沫。

    他盯着那团污渍,忽然觉得有些荒诞——人的命,有时候竟比牙膏沫还不值钱,轻轻一漱,就没了。

    上周为了拉住新搭档天使魔人,他碰到对方的手腕,又折损了两个月的寿命。如今,他连两年的阳寿都凑不齐了。

    他低头漱口,再抬头时——  镜中的自己竟变了模样。

    白发如新雪,蓝瞳似寒冰,那双眼与湮灭恶魔如出一辙,澄澈得近乎妖异。

    可余光里,自己的头发分明还是黑的。

    镜中人看着他,忽然抬起手,轻轻挥了挥,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

    早川秋猛地后退,脊背撞上卫生间的门,发出一声闷响。

    “秋,你怎么了?”门外,电次的声音懒洋洋地飘进来,带着没睡醒的鼻音。

    再定睛看时,镜中已恢复如常。黑发,冷峻的眉眼。

    方才的一切,仿佛只是晨光投下的一场幻觉。

    早川秋盯着镜子,他知道,那不是幻觉。

    湮灭恶魔正一点一点地,从他的眼睛里爬出来。

    早川秋站在玄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空荡荡的领口。

    那根黑色领带解下来后,脖颈处便显出一道浅浅的痕。

    他原是习惯被领带拴住的,如今骤然松了绑,反倒生出几分不自在——活像一条解了链子的狗,走在街上都要疑心背后少了点分量。

    帕瓦和电次在门口闹得正欢。

    帕瓦穿了件茜红色的连衣裙,裙摆蓬蓬地炸开,像朵过分热情的茶花;电次则套了件皱巴巴的衬衫,领子歪着,活脱脱是从哪家二手衣铺里随手捞来的。

    两人你推我搡,嘴里嚷着“庆祝!庆祝!”。

    早川秋瞧着他们,嘴角不由得浮起一点笑影,可那笑意还未爬到眼底,便自行消尽了。

    他想,这样的日子,原也是好的。

    这念头甫一冒头,就被他按了下去。他付出去的代价太多,早已赎不回来了。领带可以解下,契约却是烙在骨头上的,连血带肉,撕扯不开。

    锁门时,金属咬合的声音很轻,咔哒一响。

    超市的灯光白得刺眼,货架上的商品排得整整齐齐,罐头、饼干、速食面……

    早川秋推着购物车,电次和帕瓦在前头横冲直撞,把货架撞得摇摇欲坠。

    他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想起小时候和弟弟逛超市的情形——弟弟总爱攥着他的衣角,怯生生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那孩子如今在哪呢?他想起最后一次和弟弟打雪仗的光景。

    “秋!买这个!”电次挥舞着一包薯片冲他喊,脸上的笑容灿烂得近乎残忍。

    早川秋点点头,心里却想着,这孩子的快乐,到底有几分是真的?

    收银台前,帕瓦掏出一把零钱,硬币叮叮当当地落在柜台上。

    早川秋望着那些硬币,忽然觉得,自己的一生,也不过是这一把零钱,东一枚西一枚地散出去,到最后,连个整的也凑不出来。

    走出超市时,夕阳正正地泼下来,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早川秋从玻璃镜面的商铺路过时,又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变成了白发蓝瞳的模样。

    而他此刻已经不在意了。

    他提着购物袋,蹙着眉,嘴角却微微翘着。

    帕瓦和电次围着他打闹,像两只不知疲倦的雀儿,叽叽喳喳地啄食着人间的碎屑。

    帕瓦把购物袋里的蛋糕糊在电次脸上,奶油黏黏地挂在他的鼻尖。

    电次也不恼,反而伸出舌头去舔,活像只馋嘴的野狗。

    早川秋没训斥他们。他竟觉得帕瓦率真娇憨,电次活泼真挚,连浪费食物的行为都成了可爱的罪过。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目光温柔得像在看一场终将散场的戏,恨不得把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刻进脑子里。

    他想,他死的那一刻,或许会和姬野前辈一样尸骨无存。

    帕瓦和电次抢到了儿童公园的秋千上,两个半大不小的恶魔猎人,挤在一架小小的铁秋千上,晃得铁链吱呀作响。

    旁边的孩子们瞪大了眼,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怪物。早川秋站在远处,看着他们,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们本就是怪物,可此刻却比谁都像人。

    但——实在是太丢脸了。

    他忍了忍,终于还是走上前去,一手一个,把他们从秋千上拎了下来。

    “适可而止。” 他说,语气却不似往日严厉。

    电次撇撇嘴,帕瓦则冲他做了个鬼脸,两人又扭打成一团,像两条没心没肺的野狗,在夕阳下撒欢。

    早川秋站在一旁,袖口的奶油已经干了,硬邦邦的,蹭在皮肤上有些发痒。

    他想,这大概就是活着的感觉——琐碎、荒唐,却又莫名让人舍不得放手。

    他们在矮桌上吃完了晚餐,桌上堆着残羹冷炙,空啤酒罐东倒西歪地躺着。

    电次和帕瓦没心没肺地倒头就睡,一个蜷在沙发角,一个横在地板上,呼吸绵长,仿佛这世间从没有什么值得他们辗转反侧的事。

    早川秋独自踱到阳台上。

    夜是深蓝色的,稠得化不开,星星却亮得惊人,一粒一粒钉在天幕上,冷而锐,像湮灭恶魔的虚无里镜湖里的奇幻景色。

    他摸出姬野前辈那支烟——滤嘴上歪歪斜斜刻着"轻松的复仇吧",字迹已经模糊了。

    火苗"嚓"地窜起,映得他半边脸忽明忽暗。

    他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怕抽得太急,烟卷转眼就化成灰;又怕抽得太慢,让这"轻松的复仇"成了漫长的煎熬。

    火星明灭,他的意识也跟着模糊起来。夜风掠过脖颈,凉丝丝的。

    黑暗之后

    他抬头就能看见那巨大的火球,黄红黑三色交缠,像一颗发了疯的太阳,在天空中痉挛似的燃烧着。

    身边的人痴痴地仰着脸,嘴唇蠕动着,仿佛在咀嚼某种不可名状的梦呓。

    他们的瞳孔里映着那团火,渐渐也烧了起来——先是几点火星从嘴角迸溅,接着是眼眶、耳孔、鼻腔……火舌舔舐着皮肉,滋滋作响。

    他们不觉得痛,只是笑,笑得牙齿一颗颗崩落,在火焰中碎成灰白的渣。

    早川秋望着他们,太阳穴突突地跳,脑浆像是被一根烧红的铁钎搅动着。

    ——这莫非是癫狂恶魔?

    他来不及细想。

    那些人已经烧到了尽头,头颅坍缩成焦黑的骨架,仍保持着仰望的姿势。风一吹,灰烬簌簌地散了,连半点人形也没留下。

    “秋,秋……”

    电次的声音刺了进来,像一根针,戳破了这场噩梦的薄膜。

    早川秋浑身汗涔涔地惊醒,T恤黏在后背上,凉得像是刚从河里捞出来。

    电次的手还搭在他肩上,摇得他骨头嘎吱响。

    他视线模糊地望过去,电次的脸在晨光里毛茸茸的,嘴角沾着昨晚的蛋糕渣,头发支棱得像被牛舔过的稻草。

    ——活生生的,热烘烘的,没有燃烧。

    早川秋闭了闭眼,喉结滚动了一下,把梦里那股焦糊味咽了回去。

    他惊觉那大约是湮灭恶魔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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