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崇半信半疑地将那口兔肉放在口中,肉丝的香气在口腔中发散同时辣椒的灼烧感也在舌尖上蔓延。霎那间,他的面色通红,眼神中泛着泪光,他忍不住张大嘴巴,不由分说的抄起桌上的清茶一饮而尽。
那清茶刚刚煮好,上面还冒着热气,心急如焚的段崇丝毫没有察觉到,大口喝下舌头如火烧般,他顿时脸红的发紫,不顾形象地将清茶一并吐出。
沈听遥见他如此痛苦,一边递给他手绢和凉水,一边低着头试图控制上扬的嘴角不被他发现。段崇捂着刚被“火”灼烧过的嘴唇,抬头见她幸灾乐祸的神情。
“你故意的吧!”
沈听遥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妾知京城口味寡淡,只放了半数辣椒,没想到就把将军辣成这样,这若是我们眉州男儿,岂不会被嘲笑得连女儿家都不如。”
段崇轻暼了她一眼
“你…下次别做了。”
沈听遥还是收敛不住自己的笑意。
“其实今日妾是想和将军道歉的,昨日我入府中,不该出言顶撞,是妾的不对。请君见谅!”
段崇将手绢收到一边,表情立刻变得严肃。
“昨日我的行为也有些过激,你不必道歉,我岂有那般小人之心?”
“是是是,有小人之心的是妾。”
沈听遥将那盘兔丝挪到自己面前,当着他的面大口大口的往自己嘴里塞,段崇目瞪口呆地凝视着她。
“后天按理来说,你应该回家看看,你如果…”
段崇话说到一半,就被沈听遥抢了先
“都安排好了,妾一人回家足矣,将军不必劳心。”
段崇此刻如鲠在喉,却还是迁就着沈听遥的话接下去
“那…如此便好。”
夜晚的奚落诉说着冬季的凉薄,月光细碎地撒在院中的每一个角落,野犬在静谧幽深的长夜中哀叫,此时内院的烛火还隐约的闪烁着。
“后天的礼备好了吗?”
“小姐都安排妥当了。”
镜中,倒映着少女稚嫩的脸庞,卸掉脂粉后依旧秀色可餐,珠钗散去后轻盈乌黑的秀发随之散落,篦子在晓荷的手中沙沙响着,她也轻轻拨弄头发。
“小姐,我已命林俨留在京中,随时向我们传递消息。”
少女动人的脸上多了些许优柔
“段崇是外姓皇子,过了上元节,我们便随他去通阳。沈家那边必然不能懈怠,告诉林俨保护好自己,有什么风吹草动要与我先做打算,不可贸然行动。”
“放心吧小姐,林俨你还信不过嘛,都是自己人。”
“我越是信的过他,清楚他的为人,才越提醒他,切勿伤了自己。”
晓荷四处观摩也未曾看到将军的身影。
“将军今夜不在内院住?”
“他说了,昨日权当给我面子。日后便在书房吃住。”
“这算哪门子纳妾啊?太不当回事了。”
晓荷随后趁沈听遥不注意偷偷溜出,去了书房,果然灯火通明,门口更是有侍卫把守同军营无异,她想上前却被侍卫拦下。
“我是小姐的贴身侍女来找将军的!”
“书房重地,闲人免进。”
“不是,我怎么能是闲人呢?这是我家小姐的意思,现下已是亥时,将军该休息了。”
此时书房中走出一人高马大,身材匀称的黑衣男子。晓荷定睛一瞧,这不就是赤水关时说其蛮横的粗鄙之人。
“一介妇人,吵什么吵!”
“我家小姐有请将军。”
那男子态度极其傲慢敷衍
“将军没空!”
“嘿你个不讲理的,我家小姐刚刚嫁进来,这传出去,我们小姐以后还怎么做人?”
那男子膛目结舌地看着对面胡搅蛮缠的女子。
“我个不讲理的?我有名字我叫段武!”
“无理取闹的无啊,你行了,快把将军请出来,我们小姐等着呢!”
咚的一声,书卷从房内飞出正中段武的脑袋。
“啊!”
段崇步伐沉稳地从他身后冒出,恶狠狠地瞪着他。
“一个女子都摆不平,废物!”
原来是废物的物。
晓荷被他的眼神吓到,哑口无言,想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
“告诉你们小姐把被褥铺好,我等下过去。”
“是!”
晓荷急忙跑回内院,立即关上房门。准备就寝的沈听遥不明所以。
“你急急忙忙地干什么呢?”
晓荷故作神秘地坐到沈听遥旁边
“我刚刚去找将军了,他说等下过来叫你铺好床铺。”
“段崇真这么说的?”
“那还能有假?”
“他这么聪明一个人,会听不出是你的小伎俩?”
沈听遥还是猜不透段崇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自己与他也算有过几面之缘,丝毫没有世人传得那般凶神恶煞,除了提到他母亲时……
门被吱吱地推开,晓荷有眼力价地退下,此时屋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让你铺的被呢?”
“将军…要睡哪?”
“你养母新丧,就算过了孝期,我对你,对沈家,也丝毫没有兴趣,别妄想从我这得到一丁点的好处。”
沈听遥不满的小声嘟囔着
“不知道是谁昨天…”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要不妾睡地上,您睡床?”
“我睡地。”
夜里,沈听遥猛地翻身就能看见令人作呕的那张脸,她真想下个迷药把他迷晕然后杀了。
可是,事情还没调查清楚,她来府中愣是一丁点线索都没查到。段崇却睡得如此安稳,鼾声如雷。
沈听遥蹑手蹑脚地下床,借着漆黑一片鬼鬼祟祟的走到衣架旁边,用手在段崇的衣服上摸来摸去。
“你干嘛呢!”
沈听遥的身体顿时僵住,那极具震慑力的声音令她头皮发麻,她转头,看见黑暗中被烛火照亮的那张阴森可怕的脸,段崇此刻的眼神像是要杀了她一般,她心中一震,脸上却波澜不惊。
“我今日看将军的衣服吃兔肉时溅到油渍,想拿下来明早清洗。”
段崇眼神冰冷地俯视着她
“你当我眼睛瞎了?”
“妾不敢。”
她楚楚可怜地望向段崇那目露鄙夷的眼神,此时不过以卵击石,段崇轻蔑地笑着
“想去书房?没门儿!少拿对付太子那三脚猫功夫对付我,美人计在我这…不管用,再让我发现一次,我就杀你慰籍边关百姓。”
“妾不懂将军在说什么?”
“你最好是不懂。”
沈听遥紧攥着他外衣的衣角
“走路怎么没声啊!”
她蔫头耷脑地回到榻中,轻轻吹灭被段崇点燃的那束烛光,火光逐渐微弱后冒出一缕白烟,好似晨间未曾消散的薄雾,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房间此时空无一人。
过会儿,门外的侍女来传话段崇在等她吃早膳,这怕不是鸿门宴吧。待梳洗完毕后,沈听遥自惭形秽地站在段崇对面。
“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他将那本《南邑史文》拍在桌子上,微微抬眉,略带警惕的眼神慢慢扫过着面前这能言善辩的女子。
沈听遥嘴角下撇,肩膀不自觉地抖动,所幸破罐子破摔。
“将军想问什么?”
“一出身乡野的女子,也读得懂史书?”
沈听遥像是被触碰了某个机关,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高位者。
“这史书只许达官显贵读得,我一乡野女子便读不得?难道将军也同凡胎浊骨那般觉得女子人微言轻,只能任人利用?”
“女子通读女则女训,便远胜过常人,你养母倒是把你教育得极好啊。”
“将军不必阴阳怪气,天下男儿皆出自女子□□,谁又比谁高贵呢?乡野女子又如何,我命之贵从不论及出身,即使生如蝼蚁也能毁损千里之堤。”
沈听遥义正言辞地一番话,让他知道面前这个温柔娇弱的女子非比寻常。他耐人寻味凝视片刻,好奇眼前这女子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这书你收好,除了我以外不要再让将军府以外的人发现。内院寝宫烛火黯淡,我在时,你可同我一起‘正大光明’的去书房。我若不在,你休想踏进半步。”
“多谢将军!”
“吃饭吧。”
或许是史书一事来得突然,段崇似乎忘了昨夜沈听遥荒唐之举,又或者“正大光明”这四个字算是一种暗示?总之,算是因祸得福吧。
只要能进书房,窃听也罢,偷窥也好,眉州奸细一事定能听出风声来,总比在内院幽居强得多。
饭后,段崇派段武和两个侍卫到街上打了个书案,又到内院将沈听遥的书籍和墨宝全部搬到书房。
“你说这沈氏不过一介妇人,哪读得这么多书?”
“将军的意思,废什么话照着办吧!”
“从没见过将军对哪个女子如此心平气和过,他啥时候能对咱也这样。”
段武拍了拍侍卫甲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下辈子吧!”
晓荷不知三人过来做甚,以为是不怀好意的窥探小姐隐私。
“你们三个,把书放下!这是小姐的东西,让你们动了吗!”
“将军有令,派我们把小姐的书搬过去。”
“你这废物,将军能派你来?”
后面两个侍卫被晓荷这句话逗得前仰后翻。段武深舒一口气,强忍怒意。
“我不是废物,我们将军骁勇善战,小姐的秀外慧中,二人想一起探讨古今,你也管?”
“我们小姐秀外慧中是不假,你们将军…不好说。”
“我们将军六岁习武,十岁戍边,平五关,灭北奸,战功赫赫,怎么就不好说!”
“是是是,你们将军厉害,战功赫赫不也是屎壳郎做官,臭名远扬的。”
段武掐着腰,咬牙切齿地仇视着这个蛮横女子。
“如今你家小姐是将军的妾室,荣辱与共,我们将军名声臭,你家小姐也好不到哪去!”
“嘿,你还来劲了是吧,我们小姐顶着压力嫁到将军府第一晚就给人晾屋里了,算什么玩应啊。”
段武还没张嘴,晓荷就连忙摆手往外走,剩段武一人留在原地。
“行了行了,你快点搬,我不跟你掰扯了,我还有正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