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宁

    将军府外,屠夫大刀阔斧地宰牛杀羊,新鲜的牛羊肉血淋淋地往将军府里搬。腥膻味充斥着沈听遥的鼻腔让她不由得用手绢捂住口鼻,连忙叫来下人将地上的血水清扫干净。

    被宰的牛羊用红丝带包裹着,放在后厨前的那片空雪地里,等明日归宁时连同两壶好酒一并带去沈府。晓荷刚刚同段武理论过后,立马去后厨查看明日的礼品。

    “小姐,你和将军说啥了,我看那段武把你的书都搬到书房了。”

    “我不过是抛了个饵,没想到他不仅上钩了,还要连同我一起拽到海里。”

    “小姐这话…听不明白啊。这让你进书房,不是好事吗?”

    “他看起来像是给我特权,实际是变相的监视,他怕我给沈家报信,让他腹背受敌。可是我根本不在乎这个,娇娘的事若和他无关,他是死是活,又与我何干?若与他有关,我就算是死也得和他同归于尽。”

    “小姐为何不把腰牌拿出来当面同他对峙?”

    “不可!若娇娘真是他杀的,我在他眼里除了沈家眼线以外还会被扣上一个敌国奸细的罪名。如果沈家为了摆脱嫌疑而倒戈,那我…岂不成了权势的牺牲品。”

    沈听遥微微皱眉,紧绕弄着手绢,口中发出嘶嘶的声音。

    “到底怎样才能让他信任我呢?”

    平日里段崇一得空便去武场习武,自己能见到他的时间少之又少,像是在刻意躲着她。她如今为妾,自是不敢插手将军的行程。

    夜里,炭火的火星在灶中四处蹦窜,烧得正旺,沈听遥铺好床褥后,坐在床边等着将军回来。

    “将军,妾已经将床褥铺好了。将军早些休息。”

    “好。”

    沈听遥跪坐在段崇地铺的边边,看着他更衣后撩起被子,往里钻。

    “你还有事?”

    “啊…将军,明日妾便回家归宁,将军还有什么要嘱托的?”

    “没有,你叙旧尽兴就好,过了上元节,你就要随军去通阳,到时候无论是家书也罢,见面也好,都不容易。”

    “妾听闻通阳比京城要冷数倍,不如妾多带一些干辣椒去…”

    段崇听见“干辣椒”立即用被子捂住头。

    “你…你要带你自己吃,还有现在数九寒冬的,在屋里也别穿那么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勾引谁呢。”

    沈听遥瞧了瞧自己以往在沈府所穿得素色里衣,越看越纳闷。

    “我这是正常里衣啊?”

    见段崇未曾回应,自己也只好回到床上睡下。

    隔天一早,沈听遥在段崇的目送下带着备好的礼品回了沈家。

    然而出去容易回去难。

    刚到沈府门口,下人就像事先商量好的一样,朝着沈听遥的脚下泼了一桶冷水,水花飞溅到她的裙摆,弄湿了她的鞋袜。

    “小姐!”

    她摇摇头,处变不惊地照旧带着礼登进沈府的门。

    正厅内,陈氏高高在上地坐在正中央,只恶狠狠地撇了一眼,未曾正眼瞅她。沈司容对她更是趾高气昂地讥讽着。

    “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入府第一天就要被人家给杀了,指望你一个乡巴佬打探消息,痴人说梦!”

    沈伯堂却依旧和颜悦色地拉着沈听遥落座,丝毫没顾及沈司容的那句话。

    “遥遥在将军府不容易,不急于一时。”

    “父亲,主母,是听遥没用,我只是一村姑不懂得什么,做事慢了些,请您见谅。”

    沈司容一把薅过她的脖子,在场众人谁也不敢阻拦。

    “你夜夜与他同寝而卧,你敢说找不到一个机会?多想想娇娘到底因谁而死!”

    沈听遥被她弄得喘不过气来,她挣脱开时,脸已经憋得通红

    “正是因为娇娘的死还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就是他,我才不敢妄下定论,段崇此人何等凶险,岂非我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

    “腰牌已经出现在她遗物盒子里,还要什么证据!”

    在场众人大惊失色,陈氏使眼色让下人都离开。沈听遥难以置信地凝视着她,心中像是露了一拍,脑海中发出嗡嗡的鸣声,眼角的泪不自觉地滑动到她的脸颊。

    “你怎么知道腰牌是在娇娘的遗物盒子里发现的?我从未提过娇娘的遗物盒子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沈司容自知闯了大祸,低下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沈听遥突然间想明白了一切,双眼湿红地看着对面狼狈为奸的三人,眼神中生出一把利剑,心痛到哽咽着说不出话。

    “所以…你们早就计划好了一切,让我远赴眉州,嫁祸段崇,沦为妾室,一步步让我成为你们权势的垫脚石!我这个血浓于水的父亲…也参与其中?”

    沈伯堂默不作声,沈听遥终究是个外人,看着一家子人模狗样的站在自己面前,真是让她感到无比恶心,她失声大笑起来。

    “我这个父亲,不仅没能给我一个家,反倒把我唯一的家给毁了!我生于沈家我怎样都无所谓,可是娇娘…你凭什么这么对她!”

    沈伯堂缓缓闭上双眼,似乎在想平生所做的恶。

    “吾女听遥,思乡过度,精神萎靡,疯言疯语,担心惊扰将军,让其在柴院休整,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探望。”

    话音刚落,沈听遥便被两个壮丁带到柴院,任其百般挣扎也难逃劫难。柴门紧锁不曾有一丝光亮照进来,沈听遥被五花大绑的困在其中。

    晓荷偷溜回将军府,想向段崇求救。奈何回府后才得知段崇在沈听遥归宁的后一刻,便只身去往烟郡探讨兵马水利,没个三五天回不来。

    晓荷一时间慌了神,如今小姐在沈伯堂和陈氏的手里,过不了多久就……

    她独自一人在府中哭泣,正巧刚从外面回来的段武看见这百年不遇的情景,自然要调侃一番。

    “今天大坝停水啦?你哭成这样。”

    她仿佛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段武将军,我家小姐…被沈伯堂软禁在沈家了,你快求将军救救她吧。”

    段武也是一脸懵

    “不是,你家小姐不归宁去了吗?沈大人是她父亲,这回家怎么能叫软禁呢!”

    晓荷痛哭流涕地向他解释道

    “沈伯堂连同陈氏设计害死了我家小姐的养母,小姐知道了,他们怕小姐对他们不利,就把小姐囚禁在府中,还说小姐是疯子。我是真的没办法了,段武将军求求您了!”

    段武立刻严肃起来

    “这将军此时怕不是已经到了烟郡。这样吧,我骑马带你去烟郡走一趟,不过最快也得明日才能赶回,你家小姐能挺住不?”

    晓荷直拍着大腿

    “那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啊!”

    马蹄声踏着飞快,溅起层层沙雾,段武一刻也不敢停歇,直奔烟郡而去。

    与此同时,段崇正与烟郡郡守郑锐交谈着烟郡所汇集的三万兵马。

    “若是自愿参军,挑些出众的同我去……”

    “将军!”

    段崇此刻还觉得段武冒冒失失的,让其在郡守面前有失颜面。

    “我和大人商议要事,你怎么来了?”

    晓荷向段崇讲述了沈听遥归宁一事,段崇听后。一掌下去桌案似乎多了一丝裂痕。

    “岂有此理!段武备马回京!”

    他心急如焚地驱使着马,擅长御马的段武都被他甩开数十里。他心中十分自责,若是自己同她一起归宁,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沈听遥被紧紧的捆在那,被蒙住双眼,塞住嘴巴,穿着单衣,全身动弹不得,长时间身处黑暗之中,她已经分辨不出过了几天。下人不曾给她吃食,想要活活饿死她。任由她与老鼠为伴,微小的虱虫在她身上四处爬着,犹如丧家之犬。

    陈氏的恶毒远不止于此。

    她命下人将沈听遥栓在柴院的房梁上,数十米的皮鞭重重地摔在她身上,泛起条条紫红,她叫不出声,只能随鞭力度而左右摇摆。三个时辰过去,她早被打得皮开肉绽,遍体鳞伤,却从未掉下一滴泪,而是暗暗握紧拳头,全身不停地抽搐。

    段崇更是马不停蹄地直奔沈府,他入京已是亥时,沈府上下都已就寝。他不顾礼数,“咚咚”地向沈府的大门砸去,怒视着沈府的牌匾。

    见没人开门,段崇耐不住性子,猛踢一脚将大门踹了个稀巴烂。

    沈伯堂这才整理好着装出来接客,他早就料到段崇会来要人,心想一个妾室,有能成什么气候,随便搪塞过去就行了。

    “不知将军深夜来访,所谓何事?”

    段崇凶神恶煞地打量着沈伯堂。

    “沈氏乃我妾室,归宁时间已过,她该和我回将军府了。”

    沈伯堂巧言令色为其辩解

    “遥遥太过思念家人,忧伤过度,乱了心神,怕惊扰将军,等调养几日再回将军府也不迟。”

    段崇此刻不想同他磨叽,挥剑架在沈伯堂的颈部,沈家的人纷纷将他包围。段崇蔑视着身边这群乌合之众,沈伯堂自然知道沈家的人不是他的对手,便示意让其退下。

    “我今日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把人放了。第二,我要你们全部为她陪葬!”

    沈听遥听见外面有兵剑打斗的声音,她此时已经没有力气向外求救。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拼尽全力地试图踢倒木箱。几次三番仍未踢中。她已经筋疲力尽了,她奋力将自己的身体荡出去,终于踢中了。木箱发出的声音传到段崇的耳朵中。

    他命段武在外控制沈伯堂,自己在晓荷的指引下找到柴院,一脚踢开了木门。看着自己的新妾正衣衫褴褛地悬挂在房梁,他挥剑斩断麻绳,将她轻轻抱起,向大门外走去。

    那一刻沈听遥感受到了久违的光。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着他铁衣内的温度,他轻喘着的呼吸声,以及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甘草味。他步伐沉稳,生怕让她受到颠簸。放松了沈听遥原本紧绷的精神,竟在他怀中生出睡意。

    他当着沈伯堂的面将沈听遥抱出沈府,眸中射出杀意。

    “我并无妻室,她既嫁入将军府,便是我的人,与妻室无异。若沈大人不想给她一个家,那段某来给!”

    话毕,一袭黑衣伴随着刺骨的寒风渐渐消失在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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