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响起,徐亦安的声音随之而来:“阳春?”
从回忆中收拢心神,阳春坐直身体,整理散乱的头发:“进来吧。”
徐亦安推开门:“我想问你个问题。”
看他认真严肃的模样,阳春大致猜到事情走向:“我不想回答。”
徐亦安得出答案,低头深呼吸,半天才重新抬起头:“那我换个话题。”
阳春点头:“行,进来说。”
他停在床边,目光炯炯,像飞禽紧盯猎物:“你从来没和我提过分手。”
对方思路过于刁钻,阳春哭笑不得:“你受什么刺激了吗?”
徐亦安依然直勾勾:“你一走就是十年,我受点刺激也正常吧?”
她自知理亏:“对不起。”
他步步紧逼:“我不要道歉,我要和好。”
阳春哑口无言。
过去十年里,示好的异性接二连三,愣是没有一个入得了她的眼。她习惯性在每个人身上寻找徐亦安的影子,再反反复复地确定,这世上对的人只有一个。
可她不能答应,她有必须要做的事,不仅违反道德和法律,还与他的职业操守和人生准则背道而驰。
徐亦安穷追不舍:“这样,不论你要干什么,我都陪你一起。之后,我们换个城市,或者换个国家,重新开始生活,好不好?”
“不好。”阳春侧身下床,“我不该来打扰你,我回去了。”
“别走。”他拉住她的手,把她整个人揽进怀里,“别再扔下我一个了。”
怀抱温暖亲切,她不想挣脱,也做不到再次离他而去:“你放过自己吧。”
他抬手,抚摸她柔顺的发丝:“杀个人而已,我见得多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什么都没有。”她平静道,“你不一样,你有朋友,有工作,有大好的将来。”
“没有你,我要那些东西有什么用?”他后撤几分,盯住她的眼睛,“我只想要你。”
恩怨要追溯到十年前。
中考前夕,全体师生迎来三天假期。第一天,阳春抱着书本,正要出门就被吕良拦下。他拿来一件衬衫搭在她肩上,说穿吊带裙出门太危险。
第二天,阳春披着衬衫,依然被吕良拦下。他说:“你昨天一出楼道衣服就拿在手上了,以为我看不见?让你穿衣服还不是为了你好?你就这么应付?”她心里吐槽,这人有了第二个孩子才生出爹味,反应未免太过迟钝,脸上却盖着一层微笑:“吕叔,外面真的很热。”
他神色不悦:“在家不行?你就一定要出门?”
她好声好气:“去图书馆复习,老师押了两套题。”
“就是想见你那男朋友吧?一周上学六天半还见不够?”
“你要是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大考在即,阳春懒得与他争辩,转身要出门,却被扯住手腕。
吕良气冲冲:“我跟你讲道理,你就是这个态度?”
对方占据体格优势,阳春用力挣脱无果,只能一拳锤在他胸口,试图让他恢复理智。可事与愿违,她听见一句“我把你养这么好不是为了便宜那小子的”,紧接着就像小鸡崽一样被拎进房间,狠狠压制在床上。
反抗只能换来毒打,她逐渐平静下来,扭头看见笔筒里明黄色壳子的美工刀,像一个感叹号。
她要过去领任务。
抹了吕良的脖子。
手机铃声响起,趁着敌人受惊的一瞬间,阳春向目标猛冲。可刚迈出一步,她就被人扯着脚腕拉扯回原地。
吕良会错意,把手机扔到床下:“让你的小男朋友干等着吧。”
阳春和徐亦安约在学校门口见面,但按照以往经验,他会出现在楼下。竭尽全力大喊一声,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窗口嘶吼:“徐亦安,救命……”
话没说完,她的脸就被吕良肮脏的手紧紧捂住。随后,一团布料塞进口腔,她失去喊叫的能力,甚至无法顺畅呼吸。
她强撑着,想象自己抡起巨大的美工刀所向披靡,想象吕良捂着汩汩流血的喉咙气若游丝。
分不清眼前是现实还是幻觉,阳春看见徐亦安的脸出现在窗口,四楼的窗口。
下一秒,玻璃碎片迸发五彩光芒,他从天而降,一拳一拳砸在吕良脸上。
阳春缩在床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挥舞的拳头,听皮肉撞击的声音逐渐盖过吕良求饶的哀嚎。
除了愤怒,徐亦安察觉不到任何情绪。他不知道自己下手是否狠毒,只知道吕良要为此付出代价,越惨重越好。
阳春下床,拉住男朋友的手:“行了,再打出人命了。”
徐亦安眼睛血红,久久说不出话。
她环住他的背,轻轻安抚:“没事了,以后有人问起,你就说没动过手。”
“报警吧。”他努力半天,只说出这么一句。
“人家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你打的。”
“他坐牢,我拘留,值了。”
“为了这种人拘留,不值。”阳春侧身,泄愤似的,在吕良双腿之间狠踢两下。
这种人,要千刀万剐才解恨。
王芳芳进门时,阳春正坐在沙发上,手持蘸满碘伏的棉签,给徐亦安被碎玻璃划伤的手臂消毒。
王芳芳用鼻孔看人:“哎呦,可别把我家沙发弄脏了。”
阳春眼睛都没抬:“你去我房间看看,那才叫脏。”
尖叫声奔腾而来,短暂沉默之后变为怒吼。阳春听得心烦,举起面前医药箱丢过去:“你看不出来他干了什么吗?”
王芳芳强词夺理:“你爸花了多少钱在你身上?我怀孕不方便,你伺候伺候他怎么了?为了这么点事把你爸打到昏迷,你是想毁了这个家吗?”
阳春不再辩驳,就着王芳芳撒泼的背景音乐走进主卧,拉开梳妆台抽屉,把珠宝首饰和现金揣进口袋,顺手把桌面上瓶瓶罐罐一股脑扫到地上。
这个妈,她不要了。
这个家,就该毁掉。
拖着行李箱走在路上,徐亦安问:“你打算去哪?”
阳春说:“药店,买避孕药。”
“之后呢?”
“找个旅馆住下,其他的考完试再说。”
当晚,阳春高烧到神志不清,挂水到天亮才终于恢复正常体温。街边早餐店散发阵阵香气,她胃里翻江倒海,除了绿豆汤其他都无法下咽。
徐亦安变着花样买吃的,从本土到外来,从路边摊到大酒店,份量多到能喂饱整个篮球队,价格也远远超出自己的消费水平,可消耗掉的只有绿豆汤。
被问及想吃点什么时,她总是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说暂时没有胃口,等考完试再说。
考试全部结束,徐亦安才意识到,她早已做好计划。
收好行李从宿舍回到旅馆时,房间空无一人。开门掀起的穿堂风卷起桌面上的纸张,他伸手压住,发现是封离别信。
“徐亦安,我要去少林寺出家,等学成归来把吕良大卸八块。要是学不成,我就不回来了。你好好的,别等我,也别找我,对不起。”
阳春舍不得他,甚至不敢直面分离,只能用幽默加以粉饰。去少林寺出家,多好玩的事情,可眼泪却打湿整张信纸。
她手上的钱撑不了多久,徐亦安一定会继续动用父母的积蓄供她生活。她无法承受这份恩情,更不愿拖他一起沉沦。
一个人走,是最好的办法。
徐亦安找遍城市每个角落,甚至想去嵩山少林碰碰运气。不眠不休整整三天,累到摔倒爬不起来,被好心路人投喂水和饼干,他终于接受阳春逃离的事实。
留在原地太痛苦,奔向崭新的开始是件好事。
狂轰滥炸的电话变为细腻柔和的信息,他开始用文字分享生活中的桩桩件件。他说尤老师闯红灯被车撞翻,说两人都考进当地最好的高中,说班里有她曾经的同学,说秋高气爽,说白雪纷飞,说新年来临,却只字不提喷薄的思念。
他害怕,她看到会难过。
一路走来,阳春其实没吃什么苦。打工书店的老板善良热心,经常借辅导女儿作业的名义请她回家吃饭。中专的老师把她当成宝,不仅费用全免,还给她安排单独的宿舍备战高考。大学氛围也很好,师长学识渊博,同学团结友爱,她生活充实,学业精进,算得上顺风顺水。
生活中最大的不顺就是意外丢失手机,她无法补办一个未实名登记的号码,也不想用新的号码打扰徐亦安的生活。
就这样,她失去过往所有的痕迹。
收到公安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徐亦安照例拍照发过去,意外收到回信。对面说:“恭喜你啊兄弟,来北京请你吃饭。”
他不觉得这是阳春的玩笑,也不死心,打电话过去,听到男人的声音才彻底认命。
对面大哥是个话痨,安慰他说:“她不是不想理你,肯定是手机丢了。我就是手机被人偷了,原来的号补不回来才换的新号,好多朋友都联系不上了,这给我急的呀……”
发信息行不通,徐亦安改为写信。
面对女生的示爱和朋友的调侃,他总是说,有个异地恋女朋友。
他相信,总有一天,云会开,雾会散,他们会相拥在阳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