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嘉在楼下站了一会儿，垃圾箱和往常一样，六点整被环卫车清理干净。
她慢慢蹲下去，摸了摸地面。这是昨夜妈妈倒下的地方。
积雪还在。她划拉两把，但并没有找到任何奇怪的地方。
电视剧里说，破案需要证据。
可是，这儿一点痕迹都没有。
更何况，妈妈还……活着。完好的，和以往没有任何区别地活着。
今早起床的时候，图嘉特意借着撒娇要妈妈抱，搂着妈妈的脖子，试探着摸了妈妈的后脑勺。
头发茂密。她探进去的指尖也没有摸到任何伤口。
真奇怪啊！昨晚上难道是做梦？
可她清楚地记得，枕边的那颗西瓜味泡泡糖。
她摊开左手。毛线手套上静静地躺着那颗糖果，圆滚滚的，表面有绿色的条纹，真像个小西瓜。
“林图嘉！走呀！”
班长宋茵在她前面叫她。“今天早自习有题，再不去就写不完啦！”
图嘉小心翼翼地收好西瓜糖，往前跑了几步，和宋茵手挽手地走向学校。
教室里暖气烧得很足。
桌面上摆着早来的同学帮陈老师发下来的练习题。图嘉有些魂不守舍。
她拄着下巴，眼神飘向窗外。在这个角度，她刚好能看到图书室的窗户。
汪老师在吗？昨晚那个人是她吗？
“图图，”同桌往她身边凑了凑，看她的题纸，“你今天咋写这么慢？”
图嘉抠了抠钢笔上的姓名贴，没说话。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笔尖杵在纸上，洇出一片蓝黑色的墨迹。就像夜色里，那吸引妈妈下楼的不明物体。
她不觉得那是楼上扔的垃圾。
很显然，妈妈也是这样想的。
今天讲了新课，但图嘉一点都没听进去。甚至在陈老师批评她的时候，她脑海中浮现的还是昨晚那不知真假的情形。
午休的时候，她刻意路过了很多回图书室。门一直都是半掩着的，偶尔有同学进出。
看不到汪老师，但她的办公桌上摊开了一本厚厚的书。
图嘉一只手揣在校服裤子肥大的口袋里，掌心是那颗西瓜糖。她真想冲进去问问汪老师，可她不敢。
“西瓜糖”让她好好看着妈妈倒在雪地里的样子，却又不许她说。
如果说了呢？
会怎么样？
图嘉的脚往前蹭了半步。
图嘉的手握住了门把手。
肩膀一沉。
她被吓了一跳，僵硬地回头，一只细长的手搭在她的肩上。顺着手往上看，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女人。
“汪老师。”图嘉的嘴唇抖了抖。
汪慧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小女孩。
瘦瘦小小，编着两条辫子。五官都不算大，看着就是文静内敛的性格。
“你是……四年一班的同学？要来借书？”
图嘉几乎确信，汪老师就是“西瓜糖”。可汪老师现在注视着她，和看其他同学一样的陌生。
隔着校服外套，她好像都能感受到汪老师手心的凉意。
“哎？”汪慧皱了皱眉。
她眼看着图嘉触电似的弹开，一脸惊恐地跑走。
不能说。
“西瓜糖”说得对，不能说。
图嘉想去找何琪。昨天她们俩一块儿回的家，何琪会不会也知道什么？
五年级的教室在楼上。图嘉一路小跑，还险些被值周生罚站。
她在四楼转了一圈，才在洗手间找到了何琪。
何琪正对着镜子梳头发。
马尾辫儿扎得高高的，随着晃头的动作轻轻地甩来甩去。鹅黄色的蝴蝶结发圈可爱极了，就像何琪这个人一样。
永远温暖，阳光。
“琪琪姐，”图嘉靠着暖气片，“王宸宸今天又带大鼻涕胶了。”
何琪有些不解。什么是“又”？
但她还是接了话茬，说：“那你可得小心点，他邋里邋遢的，别弄你衣服或者书包上。”
图嘉的手瞬间捏紧。
很奇怪啊。
“知道了。”她忽然不敢问下去。
“图图，你今天怎么啦？”何琪转过来，揉了两把图嘉的头发。
她看着矮她半个头的图嘉，忍不住又捏了捏图嘉的脸蛋儿。“我去老师办公室取卷子的时候，听见你们班陈老师说你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开始不听课了。”
洗手间里人来人往。图嘉不知道怎么开口解释，只能说：“昨天晚上……睡得不好。”
四年级的女生，开始有心事了。何琪觉得图嘉长大了，直笑她。
“有什么……小秘密啦？”
图嘉没吭声。
秘密，确实是有，就是没法说。
做梦似的，这居然是发生在她一个小学生身上的事。
放学的时候，天上又开始飘雪。
图嘉照常和陈老师说了再见，一个人往家走。
有人拉住了她的书包带子。
她回头，有些惊喜。
“琪琪姐。”
何琪隔空点了点她的书包，问：“是你说的那个王宸宸，把你书包弄上黏胶了吗？”
图嘉点点头。
何琪怕她心情不好，打算带她玩一会儿。“图图，咱俩玩出溜滑吧！”
在那一米来长的冰面上，她俩嘻嘻哈哈地玩了一阵。
天更黑了，路灯唰唰地亮起来，照出她们小小的影子。
她们在单元门前分别。
妈妈开着门等她，屋里是糖醋排骨的香味儿。
“嘉嘉，怎么才上来？”
妈妈真的好温柔。
图嘉的书包被妈妈接过去，她回手关门。防盗门咣啷一声关上。
与此同时，是窗外重物坠地的声音。
“妈妈，你听到了吗？”图嘉问。
宋金平爱怜地看着女儿，“估计是楼上又扔垃圾了，妈妈一会儿去和保洁说，处理一下。”
图嘉有点想哭。
她拉住妈妈的手，一双圆圆的杏核眼里盛满了泪水。
“妈妈，我不舒服。你，可不可以不要下楼，在家陪着我？”
图嘉一直是个十分体贴的孩子。从小到大，她很少对父母提出任何要求。自从图嘉爸爸调去外省工作，她更是心疼妈妈，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
像现在这样直接流露情绪的时候，实在太少了。
宋金平眼眶热热的，她把图嘉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女儿的后背。
“妈妈陪着你，妈妈一直陪着你。洗个手，吃饭好不好？吃饱了，嘉嘉就高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