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呼啸。
宋金平戴着那顶红色的毛线帽,蹑手蹑脚地走到楼下。
她要确定掉下来的是什么。
走到近前,不用细看就知道那肯定不是垃圾。一双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好像有话要讲。
脑后有劲风袭来。
一声尖叫从楼上传来。
“妈妈!”
宋金平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一头跌在地上,血汩汩地流。
傻孩子。
一声巨响。
宋金平凭借着最后一点力气,把手伸向身边刚刚坠地的孩子。
嘉嘉……你怎么没睡呀……
图嘉坠楼的那一刻,第一次真切地面对恐惧。那是一种不受控制的力量,迫使她不得不从窗口跌落下去。
恍惚间,她的脚腕好像被人抓了一把。是“西瓜糖”想拽住她吧……
还好,还在妈妈的身边。
妈妈的手落在她的脸上。
图嘉缓缓闭上眼睛,不知道这一觉再醒来……不,不知道这一觉,还会不会醒过来了。
今天,可真冷啊。
不过没关系,她觉得自己越来越暖和了。身下的雪好像也不那么凉了。怪不得作文里总爱写“厚厚的雪就像一床柔软的被子”,图嘉觉得自己要被这轻轻暖暖的被子裹起来了,真舒服啊!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然后,她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汪老师的脸。
“同学,怎么在这儿睡着了?”汪慧指了指墙上的钟表,“马上放学了,你不回班吗?”
图嘉几乎是弹起来的。她飞快地环顾一周,是图书室。
她躺着的地方,是汪老师午休时用的一个旧沙发。不大,但非常柔软。沙发上铺着一条米白色的毛巾毯,现在已经被她睡皱了。
墙上的表显示现在是下午四点整,距离整理书包还剩十分钟。
“老师,今天……今天星期几?”
图嘉问完,自己都觉得离谱。
好在汪老师虽然看着不苟言笑,但很有耐心。“星期二。”
图嘉默然,她忽然想起大人们常说的一种迷信说法。
不是鬼打墙了吧?
从图书室出来,她一直在回想坠楼没死,但却从图书室醒来的诡异现象。
摔下去真的很疼。
妈妈的手触碰到脸颊的感觉好像都没完全消失。
可现在,她摸了摸,脸上只有在毛巾毯上压出的图案纹路。
坏了!
图嘉在走廊里一路狂奔。
还没到班级门口,陈老师的声音就已经传了出来。
“林图嘉呢?怎么还没回班?”
五分钟后,图嘉背着书包,垂头丧气地第一个走出来。
罚站。
放学的时候,宋茵偷偷问:“还好你回来了,要是到点儿站队你还不在,陈老师非收拾你不可。”
图嘉无话可说。
真的是连解释都不知从哪儿说起。
“刚睡醒,把帽子戴好!”陈老师神出鬼没,拍了拍图嘉的头。
图嘉一缩脖子,乖乖把羽绒服的帽子扣到头上。
她今天留了个心眼儿,等何琪她们班放完学,再偷偷跟上。
“昨天”早上的那张练习题,她就觉得不对劲。
那张题是第一次看见妈妈下楼被害那天早上就做过的。
那天,就是星期二。
看来,昨天不是昨天啊。
所以,她在“西瓜糖”捂住她嘴之前,打开纱窗喊了妈妈。
虽然结果不太好,但没有从星期二的早上重新开始,图嘉认为这就是一个可喜可贺的变化了。
何琪依旧哼着歌儿,欢快得像一只小蝴蝶。她今天没看见图嘉在她前面走,还觉得有点奇怪。她可是眼看着图嘉在她们班的队伍里走出去的。
快到单元门前时,何琪“哎呀”了一声,然后蹲下去。
图嘉忍不住走上前,“琪琪姐!”
楼上那户人家总是高空抛物,垃圾直接扔下来,砸在地上,被冻得梆硬。一个不小心,绊一下就是一个大跟头。
何琪就是踩中了一块垃圾,崴了脚。
图嘉把自己的书包摘下来,放在地上,给何琪当垫子坐。
“没事儿,就是存着筋了。”何琪疼得直倒吸气,但还反过来安慰图嘉,“图图别紧张,我跳舞也经常伤到啦,几天就好了。”
天飘起雪花。
路灯唰唰地亮起来,照出她们小小的影子。
图嘉打算把何琪送回家。
一单元门前,何琪捏了捏图嘉的脸。
“我自己挪上去就行,你快回家吧。我们单元声控灯坏了,你该害怕了。”
“我不怕!”图嘉握紧她的手腕。
何琪又戳戳她,“我可不和你耗了,我自己蹦跶,比你扶我快多了。”
图嘉目送她上去,站了好一会儿,有点不放心,正要往上走走看,忽然听见妈妈的声音。
“嘉嘉。”
宋金平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和妈妈回家去。”
看着图嘉已经迈上一级台阶,宋金平的嗓子几乎痉挛,“嘉嘉!”
“妈妈,琪琪姐脚崴了,我怕她摔倒。”图嘉心里的不安卷土重来。
妈妈在紧张什么?
“我马上下来!”
图嘉噔噔噔往楼上跑,楼道里回响的脚步声混着几声闷哼,让人莫名地害怕。
还差两层……
宋金平一步两三级台阶,追上图嘉,用力地把她扯过来。
下一秒,重物坠地。
母女俩的身体同时哆嗦了一下。她们心里都有预感,坠地的可能是什么。
宋金平膝盖一直不太好,可这个时候,她身体里迸发的能量让她半搂半夹着图嘉,奔逃出一单元。
狂风夹着雪粒子兜头扑来。可谁也顾不上这迷了眼睛、灌进衣领的风雪。
宋金平捂着图嘉的眼睛,不敢歇一口气,逃回自己家。
防盗门咣啷一声关上。
两个人靠着门,瘫坐在地上。
宋金平把图嘉紧紧地抱进怀里。
她能感受到图嘉的痛苦。
图嘉在哭。
她的女儿是那么聪明,那么体贴细致。怎么会猜不到,那巨大的声响,不可能是一袋垃圾。
如果不是垃圾,那会是什么……
她根本不敢想象,如果刚才她没有拉住图嘉,会有什么后果。
她的嘉嘉,还这么小。
不知过了多久,图嘉的哭声渐渐减弱。宋金平捧着女儿稚嫩的脸,轻轻抹去泪痕。
嘉嘉,妈妈承认自己很自私。
可妈妈能做的,只有先保护好女儿。
“妈妈!”图嘉的鼻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不容忽视的血腥味道。
“妈妈,110……”
宋金平也抹了一把自己的脸,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110,多么简单的三个按键。
“喂,您好……”
宋金平惊恐地回过头。
隔着一道门,有人笑了。
“您好。”
“家里有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