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焦灼且不知所措的图嘉,决定先一步行动的是宋金平。
无论如何,她不能让嘉嘉一次又一次以身涉险。
最好是她们都能活下来,如果不行,那么最起码,两个孩子得活着。
想罢,她收拾好挎包,敲开了杨主任办公室的门。
“主任,我家孩子今天有事儿,想提前走一会儿……”
杨主任为人比较苛刻,一般情况下,宋金平不那么喜欢和他直接打交道。
烟雾缭绕间,杨主任半眯着眼睛,斜睨了一眼这个朴素的女人。
他们这种连锁的教培机构,披着教育的外衣,实行的确实企业的运营模式。
这种木讷少言、任劳任怨的人,在这儿其实混不太开。
“谁家都有孩子,”杨主任从鼻孔里喷出两道烟儿,清了清卡着老痰的嗓子,“怎么你家孩子有事儿,就得早下班呢?”
宋金平抓着包带的手下意识地捏紧,却十分坚定地说:“主任,我今天一定得早走。”
转椅的轮子在劣质地毯上划过,发出顿顿的咔啦声。杨主任叼着烟站起来,提了提总是爱掉裆的西裤。
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早走晚走哪有那么大的区别。但他是恨不得从绿豆蝇嘴里抠食的那种爱占便宜,宋金平也知道他不会轻易同意早退。
“小宋啊,”杨主任夹着烟的手在她肩头拍了拍,“你今天早走了,之后可得补回来啊……明天没什么事儿呢,就替宏霞把电话打了吧,也不多,百八十个电话,好好聊,尽量多给招点生。多招一个,多一份钱么!”
宋金平没什么不能答应的,她满脑子都是今天的事儿,哪还顾得上明天后天。
从机构大门出来,她甚至奢侈地打了出租车。
她只想快一点,快一点赶上……
大概是她的焦灼感染到了司机师傅,这一路开得飞快。等她下车的时候,正赶上孩子们体育课。
多么活泼可爱的孩子。
她怕自己今天提前行动,来不及给嘉嘉做饭就出事,索性先在家把晚饭做好。
嘉嘉爱吃的几道菜,她都做了。
糖醋排骨,香辣肉丝,木须柿子。
她的嘉嘉每次都能吃上一大碗饭。
以免嘉嘉回来吃饭的时候,菜都冷了,宋金平把它们都放进蒸锅里,盖好盖子。这才满意地穿戴好,掐着时间去了何琪家附近。
楼道里挺冷的,待的时间长了,她需要时不时地活动几下手指,才能不让手冻麻。这期间来来往往的也就几个人,都不像有什么问题的样子。
她靠在楼道的窗台上,望着对面的学校。孩子们排队放学了。
她打算拦住何琪。
把脖子上的围巾系紧,帽子拉好,她转身往楼下走。
狭窄的楼梯,也就堪堪容纳两个人对向行走。这也差不多是下班的时间,有几个人和她擦肩过去。
这一栋楼的,都算是邻居,看着都挺眼熟。
她猫在一楼的门厅角落,看着何琪和嘉嘉还玩儿了一会。这期间,也有几个学生进来。其中,没有那个叫李杭的孩子。
路灯唰唰亮起来的时候,两个小姑娘分开了。
何琪掀开厚重的棉门帘,走进来。
看见宋金平,何琪有些惊讶。
“阿姨?”
宋金平亲亲热热地过去搂她,“琪琪,最近嘉嘉学习遇到了一点小困难,阿姨想请你去帮她看看。我和你妈妈打过电话了,怎么样?阿姨做好饭了。”
宋金平晃了晃手机,把给何琪妈妈发的信息给她看。
何琪欣然点头。
走出单元门的那一刻,与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撞了个正着。
李杭不太愿意回到这个家,放学磨蹭了好半天,才不甘不愿地往回走。
看见何琪被邻居阿姨亲昵地搂着,他不禁有些羡慕。
他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
何琪正想和他打招呼,就见他阴沉着一张脸,漠然从她们身边走过。
门帘在失去支撑的瞬间回落下来,把他们隔绝开。
宋金平拉着何琪的小手,感受着生命的温热。
直到打开家门,看见嘉嘉一脸惊喜地跳起来,她才终于把心放下一点。
两个孩子嘻嘻哈哈地吃饭,写作业。灯光下,两张稚嫩的小脸是这样鲜活。
已经过了出事的时间。
并没有重物坠地的声音。
宋金平彻底松了一口气。她没有注意到,书桌前的图嘉,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脸。
她拿了两盒牛奶,放到孩子们面前。
图嘉看着心情明显很好的妈妈,隐约有了一点猜测。
只是她还没想明白,妈妈的手机铃声却突兀地响了起来。
“估计是琪琪妈妈。”
宋金平在两个孩子的头上各揉了一下,到客厅去接电话了。
这是一通十分沉默的电话。
至少图嘉没有听见妈妈在说完“喂,琪琪妈妈”之后,再说任何一个字。
出事了。
图嘉心里很慌。她腾地一下站起来,望向宋金平。
“妈妈……”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变了。
宋金平放下手机,像做梦一样,茫然地看着两个孩子。她听见自己说:“你们在家待好,不要给任何人开门,不要靠近窗户,等我回来。”
然后,她穿戴好,开门下楼。
她觉得自己仿佛踩在了一团棉花上,又像是脱离了躯体,看着自己被其他的什么东西操控着。
下楼,她会面对什么,这大概不必再有疑惑。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头上那顶红色的毛线帽。
外面飘着雪花,雪花在路灯下飞旋。
她往隔壁单元走去。掀开厚重的门帘,踏上狭窄的楼道,嗅着空气中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图嘉的手被何琪攥得很紧。
何琪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她听得出来宋阿姨语气中的古怪。
“图图,阿姨不让我们靠近窗户。”
她一遍遍强调着宋金平的话,试图让图嘉平稳下来。
图嘉却异常的冷静。她拉着何琪,让她坐下。“琪琪姐,坐在这儿,千万别动好吗?”
她用力挣开何琪的手,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的一角。
外面的雪,真白啊。
一声巨响,图嘉看见一道黑影坠落下来。红色的毛线帽,在雪地里,很显眼。
图嘉觉得自己的心脏痛极了。
她张了张嘴,没发出一点声音。
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头痛。在何琪的惊呼声中,她痛得跌在地板上,像一条鱼一样无声地打滚。
直到模模糊糊地看见何琪跌倒在她身边,直到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