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课都上完后,景桉趁着大家都去打饭教室里空无一人的间隙,慢慢摸出手机拨通景杉的电话。
那边稍显疲惫的声音传来,还混着一点点酒后的含糊:“哪位?”
“你妹的电话都不认识了!”景桉虽然生气,还是尽量压低声音,免得被路过的同学注意。
景杉吸了口气,有点无奈道:“不要说脏话。”
谁说脏话了!
景桉懒得跟他争辩这无关紧要的一个小点,直接步入正经话题:“我的女主角怎么回事?”
景杉似乎是酒后还没醒,脑子不太清楚:“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什么鬼东西!”请你就事论事,不要意味深长地暗示来暗示去的。
景杉终于换回公事公办的口吻,不东扯西扯了:“她拿到了一个更好的电影资源,是女主,合作商业片大导,硬是赔违约金也要走。”
“她一个初出茅庐的学生怎么可能获得这样的资源?”景桉托着下巴思考,“她家里也没有矿,竟然还赔得起违约金?!”
景杉那边传来水流的声音,紧接着是节奏规律的刷牙声,听到景桉的问题也不慌不忙漱完口再说:“这个我们就没必要深究了,没有意义。”
“那我的女主怎么办?”景桉当时海选了成千上万的人才终于定下这位演员,没想到她表里不一,给她气得直捂住胸口,“找谁救场啊?”
景杉洗完脸关了水龙头,劝她别着急。
“还不急!男主没有!女主又跑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开机!”
“那是导演的事。”
“也是你的事景杉!”景桉再次严肃申明,“你要给我把关的!方方面面!不然我在学校都不会放过你!”
景杉那边传来一阵拉开椅子的吱啦声,坐下来后只是慢悠悠地笑:“好了,我的好妹妹,你哥知道怎么做。”
说完,又给她透露了一个好消息:“男主角我找到了。”
“真的?!”
景桉激动得从椅子上跳起来,膝盖不小心撞到桌洞又发出一声乐极生悲的哀嚎,景杉在电话那头听见,都能想象到她现在龇牙咧嘴的表情。
“我安排你们周五晚上见面。”
景桉揉搓着疼痛的膝盖,听到这句话又觉得古怪:“酒店包厢,独自见面?”
“对。”景杉淡然道。
“他想傍大款啊!”景桉气得声音都拔高了。
她的脑回路是这样的。
这种圈子里要求独自见面的十有八九都有问题,不见导演不见其他主创非得要求见她,那就更有问题!
说不定是她哥这个利欲熏心的家伙随便找了个符合大众审美但不符合角色要求的帅哥,想用美色要挟,让她服软……
想得美!
“我拒绝!”景桉已经不在乎路过的同学投过来的目光了,“你告诉他,人要洁身自好!不要滥用美色!”
景杉翻了个白眼,幸亏景桉看不见,否则他现在可能不健在了。
“我也在。”
“什么?!”
男女通吃?
景桉一拍桌子怒喝,“告诉他想都别想!这个男主我不要了!你重新再找!”
“地址发给你了。”景杉不再跟她纠缠,当机立断发了位置。
不然谁知道她这脑子里还能再胡诌出什么东西来。
他即将要挂断时,景桉却连忙让他别挂,讲下面这番话时还有点不好意思。
“你以后应酬要少喝酒,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怎么行,我嫂子不放心的,对身体也不好。”
景杉心里一暖,没想到她话音一转:“对肾更不好,你们还没有孩子,你不要因为迈入了而立之年就看轻自己,你要相信你还可以!”
景杉顶了顶腮帮子,下一秒直接挂断。
景桉还有一句“你和嫂子要多多回家履行夫妻义务”哽在喉咙里,就听到了那边挂断的嘀嘀声。
这人……
景桉气得把手机扔回桌洞里。
她哥吧,啥毛病没有,事业有成,雷厉风行,不用老父亲涕泪横流地催婚,但要家里人苦苦相逼地催生。
景桉每次看见思想传统的老父亲那副愁容满面的样子,总会装装样子地催一下,这样父亲一问起来,就是“哥不听我的”。
景父不会迁怒于她,她就不用扣零花钱。
可她哥就是一头倔驴,怎么都劝不动,你说他不喜欢嫂子吧,他又控制欲特别强,一回家就三步不离嫂子,整天跟在人身后“宝宝宝宝”地叫。
特肉麻……
景桉苦思冥想,觉得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她哥有一段特别后怕的陪产经历。
景母生景桉时是高龄产妇,三十九岁,胎位不正,还遇上大出血,两母女差点没能从鬼门关里走出来,那时产房外不仅景父在,景杉也在。
看见母亲生育得如此艰难,十六岁的他缓缓转头对上身旁女生的眼,异常认真地说:“我们不要孩子。”
这句话当时可把景父吓得够呛,那时候他完全没有考虑景杉是不是胡说,他只想到人家女孩子还小,往后也不一定是他们家媳妇,说这话像是在耍.流.氓。
然而,景杉身体力行,把这句话完完整整贯彻了下去。
景父这才知道急了。
景桉趴到桌子上,划拉着手机屏幕上的地址信息,不知道该怎么办。
爹啊!
你女儿年纪轻轻也要被人觊.觎了!
在教室呆了一段时间整理好思绪后,景桉准备去饭堂吃饭,下楼时一不注意差点撞到从卫生间出来的人。
她急忙刹了下脚步,抬头刚想说对不起,就看见一张不太令人愉悦的脸。
“陆封宁?”她眨了下眼,礼节性地问道,“吃饭了吗?”
陆封宁神色恹恹,摇了下头,转身就要上楼,景桉诧异地叫住他:“不吃饭怎么行!”
他没有停下上楼的脚步,声音从上面飘下来:“太热了。”
热?
景桉感知了一下周围,刚从开了空调的教室里出来还不觉得热,现在在外面待了一段时间果然有点热。
但也没有热到走不动路去饭堂打饭的地步啊?
景桉挠了挠下巴,看他走远也不便再问,抓紧时间跑下楼去饭堂打饭,打好自己想要吃的菜转身要离开窗口时,又犹豫了一下。
最后,她提着一份打包好的面上教室去找陆封宁,顺带买了份清热解暑的绿豆汤。
上到教室,景桉轻轻推开门,一股浸透全身的冷气猛地扑面而来,她深吸一口气,浑身颤抖了一下,走进教室往上一看,惊住了。
天呐!十六度!
她慌忙找到遥控器上调到适宜的温度,而她操作的声音也吵醒了趴在桌面上睡觉的人。
教室里除了他没有其他人,可他还是把全部窗帘紧紧拉起,不让一丝光透进来。
整间教室宛如一个被隔绝出来的小世界。
阴暗、冰冷。
陆封宁迷迷糊糊看过来,没有说什么话。
景桉打量着他走到旁边,“哗”一下拉开窗帘,瞧见他脸色不好,还是有一点担忧。
“你看起来像是生病了呀……”
“老毛病不碍事。”陆封宁紧了紧身上的薄外套,又摸出降温喷雾往身上喷洒,似乎这样才舒服一点,“天气太热了,实在受不了。”
景桉把面和绿豆汤放下,开起了玩笑:“我发现了你的弱点哦,以后你再不好好给我答案,我就把空调温度使劲调高,热死你!”
陆封宁轻笑一下,觉得她幼稚,又没力气跟她犟,舒展了下筋骨,打算继续躺一会儿,没想到她把桌上的打包盒推了过来。
“吃一点吧。”
陆封宁有点惊讶:“你给我买的?不会下毒了吧?”
景桉不屑地轻哼:“你能不能想我点好!”
陆封宁朝她微笑。
他还真有点饿了,刚才睡觉就是为了缓解饥饿,他用眼神询问真可以吃吗,得到肯定的答复,才拿过来试了下温度。
景桉不禁被他逗笑:“面条太热也不行?”
“人本来就不能吃太烫的东西!”
陆封宁说这话时非常理所当然,拆开一次性筷子的包装,夹起一筷子面条,边试着温度边慢吞吞地吃。
景桉在饭堂吃过了,拿出数学练习册和草稿本做题。
她是外宿生,中午这一餐在学校吃,吃完就通常上教室学习一会儿,累了就稍微趴一会儿,都形成习惯了。
“对了,”陆封宁停下吃面的动作,状似不经意地看她一眼,“今天早上你们说的女主角是什么意思?学校又有戏剧节表演了?”
“不是,”景桉分出一份心思回答,笔下的动作变得缓慢,“是我自己想拍一部剧,写好了剧本,在找演员。”
陆封宁不由得笑出声:“看不出来啊,你还挺有野心!”
景桉不免有点生气,转头愠怒地瞪着他:“我不像有野心的人吗?”
“像啊!”
“?”不像有好话。
“那种非要跟人家分出个美貌高低的野心肯定是有的。”
景桉气得捶他一拳:“那是事实好吧!我本来就是票选的第一名!”
“我没有参与投票,”陆封宁立刻把自己择干净,“不算我认为的。”
景桉轻哼一声,谁管他那一票!
她自信地扬扬头发:“就是更多人喜欢我这一卦,可爱善良有活力,美貌不给人距离,哼!”
陆封宁被她的自夸吓到,面呛在喉咙里,咳了几声才好,灌了一口绿豆汤后端详起她引以为傲的脸,盯住那软乎乎的脸颊肉直笑。
景桉被他笑烦了,不停地挥起拳头打他。
最后是陆封宁面没吃完,景桉的作业也没写下去。
很快到了周五。
下午的课上完就放周末了,景桉惴惴不安地迈出校门。
她沉默地走向等候已久的司机,看见拉开的车门也没有立即坐进去,偏头瞥见旁边的一家文具店,想了一会儿还是对司机说:“你先去接哥哥,我自己打车过去。”
说完,也不等司机再说什么,她一溜烟跑远了,人影闪进文具店里。
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商品,她精挑细选后拿起了一把剪刀,仔细检查锋利程度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防患于未然!没错!
那人如果居心不轨……
景桉模拟起待会儿的场景,手上握住的剪刀利落地往前一刺,眼神满是自信。
可当她犯中二病一样挥舞着手上的剪刀时,尖端却倏地对准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左手边的一群人。
那群人一眼望过去全是女生,校服不好好穿,扔在肩上或是系在腰上,上面都是她看不懂的乱七八糟的涂鸦。
为首的人一副大姐大的做派,化着浓艳到有点脏污的妆容,殷红的嘴唇边还挂着颗闪闪发亮的唇钉。
她们仗着人多势众,齐齐朝景桉的方向压过来,她握紧剪刀,不断后退,双腿由于惊恐不停颤栗,但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只觉得自己唯一一次抛下司机单独行动就招惹了不知名的群体,有一点点倒霉。
张子央推搡了她的肩膀几下,眼睛虽然在笑,给人的感觉却莫名狰狞。
“景桉是吗?总算给我们逮着机会了!”她揪住景桉的衣领带到身前,大力扯了几下,“你周一的演讲是什么意思?你说谁暗恋你?”
景桉鼻腔里充斥着浓烈的香水味,腹部翻江倒海,奇异的感觉直上升到喉间,根本听不进她的话。
“我好想吐,你快放开我!”她全力挣扎了几下,没有成功。
这是店铺最里面的一排货架,光线不好,空间也狭窄,她们乌泱泱的一帮人靠得太近,连氧气都显得稀薄。
“我让你放开!”
求生的本能让景桉举起了手上的剪刀,用外包装的硬纸壳刮了一下张子央的手臂,她呼痛一声,把景桉甩开。
景桉堪堪站稳,大口呼吸。
张子央看了眼破皮的手臂,还想逼迫上来,景桉却直接先发制人,站到她面前直勾勾盯住她。
“你爸妈是干什么的?”
“?”张子央没听懂。
“不管他们是干什么的,你再不滚开,我让他们破产!倒闭!中年下岗!”
景桉撕扯着嗓子冲上来两步,张子央被吓得连连后退好几步。
她不是没有调查过景桉的背景,但帮她打听的人说景桉就是个软柿子,被欺负了从不吭声,可现在看来,她明明一发飙就是让人倾家荡产。
张子央愣了一段时间,眼神有点飘忽。
所以她没注意到强装镇定的景桉身形都有点摇晃。
相比起景家其他人,景桉确实是个比较好拿捏的软柿子,但跟在景杉身边那么久,她早早就学会狐假虎威了。
但张子央毕竟带了那么多人,她们全都不怕景桉的威胁,叫起来嚷起来,这一下给了她底气,目露凶光,大有朝景桉倾轧过去的气势。
景桉站在原地狂咽口水。
就在这时!
一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蓦然传来。
“诶呦,你们一帮人挤在这里干什么!我货架上的东西都被挤掉了!”是文具店的老板,他的声音高高越过人群,“小姑娘,拿了东西赶紧出来结账啊!等什么!”
景桉赶忙应了声,忽视张子央恶狠狠的目光,撞开前面所有拦路人的肩膀,艰难地走出了货架。
为了感谢老板,她笑着放下百元大钞,最后看一眼货架,心有余悸地提起脚尖跑得飞快。
跑出文具店一段距离后,景桉高兴地张开怀抱,任由落日的光倾洒在她身上,整个人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景桉!”
她回过身,逆着光走过来的人轮廓有些模糊,站定在她面前,她才仰着头对上去笑了一下:“陆封宁,你怎么还没回家?”
男生眉骨高,眼睛深邃,在逆光中尤其显得瞳仁墨黑。
“还不逃得远一点,不怕人家追上来吗?”
景桉怔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是你帮的我?”
陆封宁淡笑两声,算是认下了,思索了一会儿,张口时还有点犹豫:“我这算不算对你有救命之恩?”
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景桉模棱两可地往上下左右转了下头。
“倪涟漪你还记得吗?她想试试那个女主角。”
此话一出,景桉睁大了眼睛,瞳孔颤动着变成一个微小的圆点。
这不止是因为他认识倪涟漪,更因为她突然想通了一件事情。
放学前,时逢特地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告诉她,是陆封宁主动要求成为她同桌的,那时候她还没想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如今倒是拨云见日,心里一片亮堂堂的,什么都想明白了。
成为同桌后,能轻松在她的只言片语中探听到选角的进度……
怪不得问她女主角是什么意思,原来是在旁敲侧击!
“我说呢,难怪总不承认我是票选的第一名……”
原来心中不服气自家的涟漪屈居第二!
景桉嘟嘟囔囔说了这么一句,一直在等答案的陆封宁只听到了一点尾音,疑惑地“嗯”了一声,微微侧头打量她的脸。
而景桉情绪平静下来后,波澜不惊地回视回去。
“你敢在全校人面前承认倪涟漪和你的关系,我就把这个救命之恩回报给她!”
陆封宁紧紧皱起眉头。
对面的景桉却无声地笑了。
要说她最讨厌什么事,那无非是身边人不够真诚。
那种讨厌她讨厌得真心实意的,她不会怎么样。
这种居心不良的……
往往是她最不喜欢中的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