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放学后,教室里人寥寥无几。
陆封宁僵直着两只手,没有什么知觉,乖乖注视门口。
指节的地方可以看见一抹抹瘀红,有点瘙痒,伸直有些困难,其实不是很严重。
他觉得回到室内捂一捂很快就会好,可景桉叫嚷着不行,硬是拽着他去了医务室,买了药膏回来。
此时她捧着一盆温水进来,谨慎地牵过他的手放进去。
“先泡一会儿。”景桉不太敢动他的手,抬眸看见他眉头紧锁,便问,“是不是又痛又痒啊,很难受吧?”
陆封宁目光移到她脸上,眉头缓缓舒展开,却是说:“嗯,很痛。”
景桉一下子焦虑起来,还怪他:“你也不知道撒开,捧一手的霜是个正常人都觉得冰,你还抱了那么久。”
她凝视着陆封宁的眼睛,里面不起一丝波澜。
对她的话毫无反应。
她开始确信,老天爷是公平的,这样的学霸也有自己憨傻的一面。
陆封宁看她盯着自己,微微垂下头看回自己的手。
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不扔,可能是冻得没知觉了忘记扔,也或许是听到那种传闻心里在打鼓。
信还是不信?
景桉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让他把手拿出来,擦干净后给他细细涂抹上药膏。
陆封宁看不清自己的手,有点模糊,视野全被对面人的脸占据。
她脸长得不瘦,低头时脸颊的肉会挤出来一点,看起来很白嫩柔滑。
皮肤很好,紧实细腻,白皙中会浮出一点点浅粉。
细密修长的睫毛轻轻颤一下,眼下的阴影也会跟着动一动。
陆封宁发觉自己看得太入迷,滑一下喉结,转移视线。
“好了!”景桉搽完药膏,拧好盖子,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副手套,坚持要给他戴上。
陆封宁把手撤开,语气坚决:“我不要!”
手套是一只三花猫,表情呆萌,眼睛浑圆。
景桉把眼睛瞪得和手套上一样大,不容分说地拉过他的手腕,动作却是很轻,慎而又慎地把他的手滑进手套里。
“想不想早点好了?”
语气还颇有点装成熟稳重的味道。
陆封宁一时无言。
只觉得今晚绝对不可以离开教室,否则只有丢人现眼。
坐在位置上还可以藏一藏。
想到这儿,他的肚子叫了一声。
急忙低咳两下,身子往座位里面挪了挪,毛绒绒的手套抬起,挡住泛红的耳朵。
“我听到了!”景桉忍住笑,“我知道,我去打饭。”
说完,她就站起身,拿过两人的饭盒走出了教室。
望向她离开的背影,围巾上的流苏跟随她的走动甩起来。
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就像回到之前,每次中午放学,她都不惧暑热,给他带回来热气腾腾的饭菜。
陆封宁想着看一会儿书,但戴着手套翻不了页,看了两页只能合上。
所幸景桉回来得很快,饭盒紧紧捂在怀里,饭菜还是热乎的。
她还买了一罐饮料,一坐下来就掀开拉环喝了两口。
寒凉的液体从喉间灌下,直抵滚烫的胃,她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不是有汤吗?”陆封宁着急地用双手把饮料从她手里夹起来,动作有点可爱,惹得景桉笑出了声。
“怎么?”
“没怎么没怎么,就是觉得这风格也挺适合你的。”
陆封宁有点气恼,重重放下饮料罐,“嘭”的一声,景桉赶紧收了笑,拿起筷子专心吃饭。
陆封宁看她没回答一开始的问题,笨拙地拿起筷子后,还是没忍住问:“大冷天怎么想起来喝饮料了?”
景桉倒是诚实:“你没听那个女生说的传闻吗?”
陆封宁的心瞬间被扯了一下,明明咸过头的菜在他嘴里都显出几分寡淡来。
“你有想送的男生啊?”他沉吟着问出口。
景桉一下换了脸色:“谁要送男生啊!”
陆封宁讶然:“那你……”
“当然是要给我们时补补啦!”景桉朝他晃了晃头,机灵地笑了下。
“时补补?”
“就时逢。”
这个称呼一下把陆封宁拉回之前的记忆,王清许口中的“景桉桉”和现在听到的“时补补”仔细一想,是有异曲同工之处的。
都是姓氏加叠字。
他虽然想问清楚,看看自己心里的猜测正不正确,但犹豫着没问出口。
那实在不是段美好的回忆。
他不想让景桉想起来,否则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要冷下来。
陆封宁只好换个问题,让话题进行下去:“她需要?”
“嗯!”景桉笃定地点头,“非常需要!”
陆封宁见她笑得一脸隐晦,心中隐约猜到点什么,就没有问下去。
起码不是给别人的。
他艰难地使筷子扒拉了几口饭。
景桉仍然吃得很快,吃完想拿过饮料罐,陆封宁抢先一步,替她一饮而尽。
“拿去用吧。”
景桉稍稍有点感动:“陆封宁,你终于做个人了!”
“……”
早知道就该让她自己喝,冻得舌头说不出话才好。
景桉下楼装了满满一罐冰霜回来,回家又冷冻保存,周末去剧组探班前换了个漂亮的瓶子,揣在身上带了过去。
陆封宁也跟来了,景桉邀请他来的。
来到拍摄地点,照例问候了一圈工作人员,就去找时逢了。
两人并肩走向化妆间,景桉刚想拧开门把手,就听到里面传出一阵争吵声。
“许一生!你大.爷的!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今天要拍夏天的戏,要穿夏季校服,你纹个大花臂是什么意思!”
男生说话的腔调不太正经:“你跟我说过?什么时候?酒店房间?”
他接下来闷哼了一声,估计是挨了一拳。
但他还是一副无所谓的口气:“那就改成冬天的戏不就好了,甜宠剧要什么逻辑,你即使大夏天烤火嗑CP上头的观众也不会管的。”
时逢恼羞成怒:“你对待自己的业务就这种态度?!”
“你还要什么态度?我配合你们拍这种无脑剧已经是自降身价了。”
漫不经心地说完,许一生向前走了几步,打开化妆间的门。
看到门外有人的下一秒,他已经微微侧身倚上了门框,手臂抱在胸前,凹出一个散漫的姿势,歪头露出一抹雅痞的笑。
“景大小姐,初次见面。”
他伸出手想握,景桉却冷着张脸,不搭理他。
被这样拒绝许一生也毫不尴尬,前倾身体,朝景桉微笑:“你真可爱。”
说完,他的手悄无声息地攀上景桉的腰,身后的陆封宁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一吻落空,许一生直起腰来,也不生气。
只是弯起唇角:“有机会下次再见。”
他转身离去,躲在陆封宁身后的景桉却一下握紧了手上的冰霜瓶,二话不说朝许一生后背远远掷了过去。
瓶子“噼啪”碎响,玻璃碎片混杂着透明冰晶在地上铺开一大片。
被猛地砸中的许一生却一声不吭。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他才偏过头轻笑道:“谢谢你的见面礼,不胜荣幸。”
等他走后,景桉才望向化妆间里的时逢。
她呆坐着,脸上的妆容被泪水晕开,手掌始终绷紧,隆起几条纤细的青筋。
景桉走进去抱住她:“我们换男主,不要他了!”
时逢愣愣地回抱住她:“可他演得很好,又有一定知名度,将来宣传还能省点钱。”
“给我省什么钱?”景桉觉得无所谓,她最不缺钱。
时逢却说:“他已经把那些最重要的戏份拍完了,再换人得不偿失。”
景桉思索良久,吐出一句:“补补对不起,让你遭这个罪。”
“应该是我说对不起。”时逢松开她的怀抱,帮她把一缕垂落的发丝勾到耳后,“给你推荐了这么一个男主,毁了你的礼物。”
“只要补补在,就不算毁。”
安抚完时逢,景桉关上了化妆间的门,陆封宁收拾完地板上的碎片,正靠在墙边,等她走过来。
景桉担心时逢,什么周末学习计划暂且放在一边,陪她拍了一天的戏。
时逢有一点说对了,许一生演技是真的好。
他目前在电影学院就读本科二年级,算是天赋派,对角色的感知能力很强,在什么样的情境该表达什么样的情绪,即使再复杂,他也能拿捏得很准确。
早上刚吵了一次架,但演起戏来却是深情款款。
完全看不出他与时逢有什么芥蒂。
景桉在监视器前看完了他的表演,想起那瓶洒落的冰霜,还是不由得感慨。
“什么冻结红线,全是骗人的!”
明明全靠演!
陆封宁看她一脸愤愤,想了个最“经久不衰”的说辞安慰。
“高中生压力大,编点故事消遣消遣也可以理解。”
景桉看到他那副煞有介事的模样不禁失笑。
“陆封宁,按你的性子应该这样说才对啊,‘谁让你笨到相信这种东西的,真是自找苦吃’。”
陆封宁不经意蹙了下眉。
景桉像起了一点调.戏的意思:“同桌,你变温柔了。”
话音刚落,陆封宁迅速背过了身,藏进摄影棚的阴影里。
他感到自己满脸通红,脸颊直到耳廓,都像是冲上了一股热血,烫得人不知道该如何思考。
景桉看他奇奇怪怪,扯住他的衣角:“你怎么了?”
陆封宁等着自己的体温降下去,才走回她身边,重新换上一副郑重的口吻。
“周日回去有个英语小测,好好准备。”
“哦哦哦。”景桉现在显然不想想起这种事。
“听到没有!”
“知道了啦!”
陆封宁刚松一口气,景桉就咬牙切齿地朝他补充一句。
“我错了,你还是那么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