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桉再次睁开眼睛时,教室里已经到了不少的同学,窸窸窣窣的讲话声响在耳畔,她撑着脑袋坐起来。
午休发生的一切她只有模糊的印象。
只记得走了一些路,看见了一张脸,扑了过去。
然后,就什么记忆都没有了。
她看向还在隐隐作痛的手腕,浅色的疤痕赫然变深了许多,尤其是那个小圆点,宛如一只暗红色的眼睛,窥伺着她周遭的一切。
景桉立刻拉下衣袖遮住。
目光逡巡着教室时,耳边却蓦然传来一阵胶布撕扯的嚓嚓声。
她循声望去,陆封宁正襟危坐,莹润的手指缓慢撕开胶布,一圈圈缠起不规则的透明碎片。
景桉凑过去看清楚:“你的保温壶摔坏了?”
“嗯。”话语简洁。
“怎么摔坏的?”
“被人撞了一下。”
景桉立马要主持正义:“让那人赔钱没有?”
陆封宁手微顿,意味深长地看过去:“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景桉让他认真回忆,“他长什么样子,穿什么款式的衣服,哪个班的,撞坏别人东西赔偿天经地义!”
“长得……还挺好看的。”陆封宁说得似是而非,唇角不经意弯了些许。
景桉蹙眉:“女生?”
陆封宁点头。
还好看?
她没忍住把心里的吐槽说了出来:“那估计不好看,你的审美一向很差。”
陆封宁有点被气到了,但又控制不住笑:“我审美差?”
“对啊。”景桉有理有据,“认为民选第二名好看,我这个第一名不好看,审美还不差啊,你还不如王清许呢!”
她又开始翻旧账,对于这种事情总是计较得格外起劲。
陆封宁倒不是烦这个,就是她振振有词地拿他和王清许比,听起来莫名让人愤慨。
他咬了咬后槽牙,手上动作飞快,把全部碎片用胶带缠成了一个手球大小,扔到了她桌面上。
“拿去垃圾筐扔掉。”
“你使唤我?”景桉觉得他这是赤裸裸的报复。
陆封宁也很坦诚:“对。”
景桉看了他半天,他也没有拿回去的意思,只能起身抓起来,从后门走出去扔到走廊上的垃圾筐里。
回来后,她似是心有怨气,一坐下就随手翻开一本书看,不再搭理陆封宁。
陆封宁知道她很容易消气,也不去烦她,看了眼课表拿出了下节课需要用的课本。
她不理他也是件好事,保温壶的话题可以轻松揭过。
不然,事发匆忙,他还没想好用什么说辞糊弄。
下午放学,景桉显然整理好了情绪,问陆封宁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陆封宁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摸出问班长要的请假条:“我要出校门一趟。”
“怎么了?”
“买点宿舍用的生活用品。”
景桉了然,还是问一句:“不用我陪你吧?”
“不用。”陆封宁站起身,“我顺便在外面吃饭了,你不用给我打饭。”
景桉说知道了,就揽上一位女同学的手臂,问人家去不去食堂。
看她们离开,陆封宁才挪了下脚,踉踉跄跄地从两人的座位间走了出来。
放学时间,教学楼人不多,他扶着墙一步一步缓慢前移。
小腿处的伤痛似乎连通了全身的经脉,每移动一步,浑身都会痛得颤抖。
走出校门,明明是天寒地冻的天气,他却大汗淋漓。
但他没有过多停留,径直往校外的诊所走去。
去医院太费时间,可能赶不上晚自习,去校医务室又途经食堂,想来想去,只有这家诊所合适。
医生帮他卷起裤腿,腿部早已肿胀不堪,还有一块块化不开的青瘀。
他脱下了身上厚重的卫衣,把后背的里衣掀起,可见苔藓一般浓重的青紫。
医生先帮他把腿抬高伸直,看见他的伤势直皱眉头:“你这情况我也不敢随便帮你接,还是要尽早去医院,找专业的大夫,不然留下什么后遗症可不好。”
“那您先给我拿点止痛药捱过今晚,一下课我就去医院。”陆封宁知道这诊所平常就治点发烧感冒,也不是什么骨科诊所,不想为难医生。
医生见状叹气连连:“都这样了还要上课?身体重要啊,再多走几步我怕你这腿骨错位得更厉害,到时就不好治了。”
陆封宁低头沉思,他自然知道及时就医的重要性。
可景桉一旦发现他不在,肯定要四处找,摔下楼梯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他并不想让她愧疚,也不想中途消失让她起疑,只想撑过今晚,明天再找个准备学科竞赛之类的借口请一段时间的假,把她瞒过去。
陆封宁颤颤巍巍地走出诊所,环顾周围的餐饮店一圈,想着找个店铺吃顿饭,顺便借杯热水吃个药,然后再上教室。
当他的视线扫到校门外的店铺时,却猛然定格。
扎着蝎子辫的女生捧着一包芒果干坐在一家面店的桌子外,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咀嚼的速度肉眼可见的缓慢,目光不偏不倚盯在他身上。
陆封宁身子僵直,看着她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
景桉瞟一眼他手中的袋子:“生活用品?”
“对。”陆封宁回过神,大大方方在她眼前晃了下袋子,估计她早就看见他从诊所出来,所以很快换了种说辞,“跌打扭伤的药品,舍友让帮忙带,也算生活上要用的东西。”
景桉微微一笑:“算。”
而后朝他勾勾手指,“你没吃饭吧,这家面店超好吃,我们一起吃吧。”
陆封宁虽应了声,脚下却没动:“你怎么出来了?”
景桉是走读生,平时放学可自由出入校园,不用特地去要请假条。
“食堂吃腻了,换个口味。”
景桉看他不走,视线下移到他腿上,笑问:“不过来吗?”
陆封宁“啊”一声,急忙指向身后:“我吃惯那边的店铺。”
“是吗?”景桉神色不变,朝他身后走去,又回过头看他,“那你推荐一下,我们一起。”
陆封宁握紧了药品袋,没有办法,只能先把没伤到的腿移了一步,另一条腿跟上去,自认为步伐还挺自然,可抬头一看,景桉双目通红。
“桉桉……”
景桉快步上前搀住他,说话时哭腔明显:“我就知道,一定有哪里不对,我虽然意识有点恍惚,但我走出了教室的,怎么醒过来躺在椅子上,这很奇怪啊,我怎么就没想到!”
陆封宁看她这样,还在开玩笑:“你的个性会白日做梦也不奇怪啊,说不定你压根没出教室。”
“那你这腿怎么解释!”景桉怒气冲冲。
陆封宁挠了挠脸:“就是被人撞了一下。”
“被我撞的吧!”景桉口气笃定。
陆封宁想起什么,笑意蔓延到整张脸上:“怎么可能,你不是很肯定那女生不漂亮嘛。”
景桉被他这一呛,顿时怒意上头,轻捶了下他手臂。
他闷哼一声,景桉又心软下来:“我叫了车的,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扶他走到路边等车,陆封宁疑惑未消:“你怎么知道我来诊所了?”
景桉一五一十地告知:“我在食堂撞见班长了,他说你的请假理由是治腿伤,看你来问请假条时也是一瘸一拐的,就给你开了。”
陆封宁沉默下来。
他是趁着景桉上卫生间的功夫去问请假条的,他们这位班长,做事一丝不苟还有点死板,他含糊说要出去办事,他压根不给开,一定要一个准确的理由。
他也是一时情急,怕景桉下一秒就回来,只能利索地实话实说,赶紧把请假条拿到手。
谁知道他也是个大嘴巴,什么都跟景桉说。
陆封宁在心里吐槽了几句,景桉就像亲耳听到一样,往上看盯住他:“不要在心里说班长坏话哦,他只是关心大家。”
“好像除了我,你对其他男生的印象都还、不、错!”有点赌气。
景桉莞尔,却没有回答,看车到了,先把他搀扶到车上,坐好后,看他不方便,又给他系好安全带。
车内静默,只有车载音乐在响。
放学这段时间也是下班晚高峰,路很堵,各种大车小车拥挤在一起。
景桉有点着急,坐立不安,本想着让司机换条路走,肩膀却忽然一沉。
滚烫的呼吸扑到她的颈窝上。
她立即侧头看了眼,陆封宁脸颊上两抹酡红,慌张地抬手探了下他额头温度,更加心急如焚:“陆封宁,你别睡!快醒醒!”
“没死。”但气若游丝。
“师傅啊,你能不能快一点!”
“快不了!”
“……”
景桉看了眼前方堵死的路,急中生智拨打了急救电话。
鸣笛声在一眼望不见头的车流中骤然响起,周围的车辆默契地让开一条路。
陆封宁终于顺利被送到了医院。
他清醒时,感到腿部沉重,身上的各处伤都在疼,想稍稍挪动一下,一只温暖的手覆上了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你不要动。”
陆封宁偏头看过去,景桉的手又贴到了他额头上:“你还是有点低烧。”
“没关系,比之前好受多了。”他倒是乐观。
景桉出神地看了他半晌:“陆封宁,之前我腿摔折那次,压在我下面的是不是你?”
陆封宁一愣:“哪次?”
“你不要装了。”景桉不由得戳穿他,“我想起来了!我自不量力搬桌子,脚下一个不稳,往后面摔,那时候有人在后面扶住了我。”
那人身上有一股清甜的柑橘香。
“难得你会承认自己自不量力啊。”陆封宁强打起精神逗她。
可景桉笑不出来:“我害了你两次了……”
“没有,也不算。”陆封宁一如既往的不正经,“之前那次你倒在我身上,帮我躲过了被桌子压,你腿还折了,我没有。”
景桉面无表情地瞪向他。
如果怒火是具象的,那或许现在就要燎到陆封宁睫毛上了。
可他还是一副云淡风轻。
仿佛抱住她从楼梯上滚下去一点实际的痛感也没留下。
他还有很多精力可以开玩笑,或者看着她被“笑话”惹恼。
但笑归笑,他还是担心:“你有没有检查身上留没留下伤口?”
“谢谢你的关心!一点擦伤不碍事!你腿还折了,我没有!”
最后一句她原样奉还,说完还直接侧身不理他了。
陆封宁一个劲儿地笑:“桉桉,别气了,容易得乳腺结节。”
“……”
景桉“噌”地站起:“我要回学校上课了!”
“你不陪我?”
“我看你这么贫嘴,很有活力,不需要人陪!”
景桉走到门口,陆封宁还语调悠闲:“记得帮我请个假。”
“让你的嘴跑到办公室自己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