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封宁住院后,景桉没了前桌,也没了同桌,上英语课被老师盯住也被动陷入了一种孤立无援的状态。
所幸她心态好,不管受了什么样的针对,也能够吃得下饭。
上次英语小测的试卷发了下来,除了完形填空部分,其余的客观题正确率都很高。
她还以为老师会故意给她打低分,现在看来倒是没有。
很大可能是客观题对错分明,不好出于主观心态打低。
景桉把自己和陆封宁的试卷都收进了书包里,想着下午放学去医院看他,如果他状态还可以,就顺便问两道题。
周五放学,校门外的人流量惊人。
景桉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宁愿走远一点挤地铁,也不麻烦司机过来接了。
走出地铁口后,她又绕了一段路,买了一捧雏菊,才高高兴兴地去医院。
熟门熟路地找到病房,刚打开了一条门缝时,却倏地一怔。
“陆封宁,为了你那个同桌,还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啊!”
这声音……
是上次给他们讲校园传闻的女生。
陆封宁看了眼包扎严实的腿,淡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少讲这些老生常谈的东西!”张子静对他的话并不感冒,对他的高尚品格也并不欣赏,“你忘了自己是哪一边的?”
陆封宁微微皱眉,仍旧笑道:“我还真忘了。”
张子静弯下腰拉近距离,注视着他深邃的瞳孔,一字一句:“涟漪受的委屈,你是一点都不了解吗?一个子公司,天天还得受前辈的气,你就不想为她找回点场子吗?”
“怎么找?”
“人大小姐就在你身边,连欺负她你都不会吗?”
陆封宁敛眸,往床的另一边挪过去一点,才说:“你这是想害她啊。”
突然被扣了这么大一口锅,张子静有点羞恼:“你胡说什么!”
“你欺负人家大小姐,不怕被报复回来吗?”
陆封宁的视线往她脸上掠过,散漫慵懒,情绪也是淡淡。
张子静却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景桉很好欺负的,不会仗势欺人,原谅一个人更是分分钟的事,之前篮球那次不就很好地说明了吗?”
陆封宁的手在被子下悄然握紧。
听见张子静以那么轻松的口吻说出“分分钟”这三个字,他不由得心头火起。
在她看来,景桉在那次体育课后还与陆封宁形影不离,就是轻而易举地“原谅”他了。
可他直到现在都不敢提起这件事,甚至没有胆子探问景桉究竟有没有原谅他。
那就是一根刺,扎在景桉心里多深,他压根没有把握。
他们两个现在相处融洽,不代表她忘记了。
之前把倪涟漪和他的名字放在一起,她都会表现得异常不忿,还总是记挂着陆封宁对两人外貌的排名。
他其实一直在想,从他“别有用心”成为她同桌后做的每一件事,究竟有哪一件真正获得了她的谅解。
那次见“馒头”眼开蹦出的一句“我原谅你了”是不是发自内心,他都不敢笃定,毕竟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她记仇的个性还是让他记忆犹新。
时间估计还要慢慢拖下去,“原谅”这两个字哪能这么轻易。
想到这儿,陆封宁叹出一口气:“我需要休息了。”
张子静没想到他沉默这么久,到头来竟说出了一句这么没人性的话,登时就来脾气了。
“陆封宁,你还在犹豫什么?不欺负她,难道还要靠讨好她拿资源吗?做人能不能有点骨气!”
陆封宁并不接茬,坐得端正:“我的骨气在对你说,请你离开。”
特别文雅地没有用“滚”这个字。
张子静气得咬牙切齿,看他还要伸手按呼叫铃,心里暗骂一句。
而她刚走没多久,病房门再次被打开。
陆封宁以为是张子静气不过折返,谁知道来人抱着雏菊,面色冷峻。
他还没有说话,景桉就划拉一下手机屏幕,放出一段录音。
陆封宁神色倒没什么变化,默然地听完。
景桉看他没有一点反应,又重复拉了进度条好几次,次次都停留在“做人能不能有点骨气”这句话,循环播放给陆封宁听。
陆封宁还在揣测她的目的,没有率先发言。
毕竟多说多错,言多必失。
景桉把手机反扣在床边的桌子上,神色凝固,问他:“这骨气你要吗?”
陆封宁微怔,迟疑了一会儿:“目前不要。”
目前?
这答案景桉一听就十分不满意。
手上的雏菊说时迟那时快,一下飞进了垃圾桶。
“那是我的!”陆封宁看见她把花扔掉,整个人直接坐直了。
景桉却理直气壮:“我买了还没送,还不是你的!”
“花了钱的!”
“我的钱想花就花!”
“你能不能学着爱惜一点东西?”
“轮不到你在这里说教!”
“景桉桉!”
“陆封宁!”
景桉一股脑把书包里的东西倒出来,找到他的试卷拍到他脸上。
“看看你的成绩!”
陆封宁把试卷拿下,真的气了:“我还不是为了帮你!”
“谁要你帮,我自己不会让她别撞了吗!”
“好心当成驴肝肺。”
“彼此彼此。”指的是问他要不要骨气的话。
两人间的气氛有点剑拔弩张的意思。
为了不让事态恶化下去,偏过头都不说话了。
陆封宁折叠好试卷,看见它就心烦,反手塞到枕头底下。
摸到什么,又愣住,看了眼在收拾书包的景桉,怒气一时平息不下去,摩挲了那东西好久,干脆用手甩了出来,抛到地上。
声音不算大,几乎没有。
他没想到是柔软的一面落地,发不出什么响动,自然也吸引不了景桉的注意。
他咳嗽一声。
景桉拉过一张椅子,吱啦一声,盖过去了。
他再咳嗽一声。
景桉把几本书砸到桌上,瞟过去一眼,没当回事。
他剧烈咳嗽起来,简直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的节奏。
换回来的是,景桉稍稍消气,用手探了下他的额头。
“你发烧不是都好了吗?”
“是好的差不多了。”陆封宁装出一点虚弱的样子,“就那边有个东西晃我眼睛,实在有点难受。”
两者的关联是?
景桉看他良久,没有得到后续,只能走到他手指的方向弯腰看了一眼。
是个发卡,用黄色毛线织成的一个圆溜溜的杏子粘在上面。
她赶紧捡起来,吹掉上面的灰,想也不想,戴在自己头上。
“我可没说给你。”陆封宁在她身后笑。
景桉转过身来,照进来的光线温柔地描摹出她的轮廓,金黄的杏子随着她头晃动的幅度抖了两下,有种和主人一样活力四射的感觉。
“你这间病房的住院费都是我交的,散落的东西自然也是我的。”
陆封宁不敢相信:“这些仪器都是你的?”
景桉飞快瞪他一眼,他又没个正形地笑起来。
“好了,拿你的试卷来我看看。”
景桉走到桌前给他翻试卷,手机却突然进了一条消息。
【时逢拍雨戏晕倒,进医院了。】
是她哥景杉发来的,还随附了医院的地址。
不长的一句话,内容却极具冲击力。
景桉的心脏不安地跳动起来,查询去医院的路线时,手指还颤抖个不停。
“怎么了?”陆封宁看出她不对。
“宁宁,补补进医院了。”
没有多余的闲聊,陆封宁赶忙帮她冷静下来,还在手机上叫好了去另一家医院的车。
来到时逢所在的医院,问清了她所住的病房,景桉急忙找了过去。
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让她提心吊胆。
没见到时逢本人,心脏一刻都停不下急迫的鼓动。
好不容易找到病房门口,刚打开一条夹缝,她就因为床边的人顿住了脚步。
时逢安静地躺在床上,面色泛白,发丝上却踱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
许一生则一言不发地枕在手臂上,看向她的目光平静、专注又热切。
这一幕,寂然却美好。
与先前在片场浪.荡又傲慢的他截然不同。
中途,时逢半睡半醒地睁了下眼,嘴里喃喃喊着要喝水。
景桉刚想把门打开,就见许一生站了起来,往水杯里倒了点水,扶起时逢的力度轻而又轻,缓而又缓,拿杯沿点了下她苍白干燥的唇。
“慢一点。”极致的温柔,完全不像他。
时逢扶住他的手一点点抿着水时,他身子还僵了一下。
放下水杯,他从上衣里摸出一张纸巾,用水打湿后,给时逢擦拭了一下手指。
景桉看得心焦,唰地把门打开,许一生就像早已察觉到她的存在一样,从容地抬眼与她对视。
两人站在病房外,景桉一心要戳破他的虚伪。
“许一生!这医院里你安排了狗仔吗?看你装成那样!”
许一生浅笑:“我怎么了?”
景桉质问道:“不是你吹毛求疵,非得让补补拍了一早上的雨戏,她会进医院吗?”
“我应该算是精益求精。”许一生帮她更正,“再说了,她业务能力的确不行,作为前辈,对她指点一二不过分吧?”
“屁!”景桉怎么可能相信这样的鬼话,“为难就是为难,苛求就是苛求,你少在这里颠倒黑白!”
“我颠倒什么了?她背后有景氏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吗?”说到下一句时,他略显迟疑,“也是,谁能有她幸运,背靠大公司,好朋友未来还是大老板。”
景桉不知道他在含沙射影些什么,也不想听他讲一些酸话。
“你快走吧,补补不想陪你上热搜,快走快走!”
把他撵走后,景桉回到病房,坐下来等时逢醒过来。
时逢悠悠转醒时,映入眼帘的就是景桉的一张哭脸。
“补补!”
“桉桉。”她眉眼淡雅,笑容柔弱。
照顾了她一阵,看她有了些精神,景桉才把看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时逢慢吞吞抚摸着水杯,却不想聊这些事。
反而景桉的事情她比较担心。
“我听说,你又摔下楼梯了?”
景桉打马虎眼:“没有没有,那些人乱传的。”
“陆封宁进医院的事情也是假的?”时逢盯住她眼睛问。
景桉知道瞒不下去,什么都告诉她了。
时逢缓慢牵过她的手,指腹轻轻抚过那道颜色变深的伤疤,眉头紧皱。
“真的消不掉吗?”
“什么药膏都没用。”
时逢仰头看她,身体有些无力,但还是强撑着叮嘱。
“桉桉,你要想办法,我总觉得它不是个吉利的东西,先是让你每天做噩梦,又让你期中考试考砸,现在又害你差点摔下楼梯,还是要尽快想办法祛掉这条疤。”
景桉收回手,摸着手腕处凸起的皮肉,缄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