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走出牢狱,彻底离开守卫们的视线后,骄雾突然蹲下,抱住膝盖抽泣起来。

    竺一禅叹了口气,轻声安慰道:“公主,切勿过度伤心,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杀害王妃的真凶。”

    “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骄雾抬起满是泪珠的面庞,“我做错了什么?就因为我是父王的女儿吗?我也是她亲生的啊!大师,你的母亲也会这么对你吗?”

    竺一禅的脖子僵住了,他紧紧攥住那串母亲留下的佛珠,犹豫地开口说道:“也许……王妃有自己的苦衷。

    她嫁到这荒凉的漠北,举目无亲。而你也是公主,也有可能为了柔然远嫁。她已经饱受与亲人离别的痛苦,我想,她宁可不与你建立情感上的联系,也不想在承受失去女儿的痛苦。

    她只是……在这身不由己的人生中,尽量让自己好受一点罢了……”

    骄雾从竺一禅的脸上,读到了和自己同样的悲伤,但她并没有多想,以为是佛门弟子的慈悲,哽咽着,继续说道:“那她可以和我讲啊,我可以不出嫁,对,就像纥骨氏那样,女儿都嫁不人,永远留在母亲身边。”

    竺一禅无奈地笑了笑。

    《庄子》中描述的“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母系氏族,早已成了上古神话,能有纥骨氏这样的小部族残存,已经算奇迹了。

    可是,纥骨氏流传了千年的传统结构,开始面临崩塌。

    吴提可汗回到柔然不久后,便咽气了,吐贺真即位,称“处可汗”,意为“唯一的王”。

    另外,他还宣布,不久后,将迎娶纥骨氏的苍云,册封她为柔然尊贵的可贺敦。

    柔然人既震惊又嫉妒,没想到一个又小又寒酸、还是新来的附属部落,竟然出了下一任可贺敦。

    纥骨氏则绝望不已,最年轻的一辈中,本来只有苍云和彩香两个女儿,血脉几近凋零。更何况,彩香已死,只能靠苍云一人传宗接代。

    若苍云再离开氏族,成为别家的人,纥骨氏将会逐渐消亡。

    他们想要阻止,可连苍云的面都见不着,只能去试着拜托他们的旧相识,法爱。

    法爱依旧被奉为国师,受纥骨氏相助,他才能来到柔然,面对纥骨氏的请求,他二话不说就去找吐贺真。

    竺一禅也要跟着去,法爱让他留在道场,一边讲经一边等消息,可竺一禅执意不肯。

    沉默一会儿后,法爱低声问道:“一禅,你是否对苍云施主……关心过头了?”

    “纥骨氏对我们有恩。”竺一禅避开他的目光,强调说,“如今苍云施主的状况,你也知道,她像变了个人似的,头脑不清楚。如果她能站在我面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嫁给吐贺真,是她自愿的选择,那我绝不干涉。”

    “是吗?”法爱正色道。

    竺一禅没有回答,他低下头去,眼睛快速转动着,似乎在重新思考这个问题。

    法爱深深叹了口气,沉重地说道:“一禅,听我一句劝。修行之人,应该放下尘世间一切,不再牵挂。你放不下的,往往是你的软肋。一旦有了软肋,佛门的戒律、甚至做人的底线,都有可能守不住……相信我……”

    流动的云,遮住了高悬于头顶的太阳,给两人投下了一片阴影。

    他们来到了吐贺真可汗的营帐,请守卫通报。可守卫们都不敢,站在门口面面相觑。

    营帐里传出争吵声,仔细一听,是骄雾公主的声音。

    吐贺真认定丑奴为凶手,不准备再调查了。王妃没有陪可汗下葬,也没有举行任何葬礼,甚至没有入土为安。她的尸体即将被火化。

    法爱咬了咬牙,直接掀起门帘跨进营帐,竺一禅立刻跟了上去。

    “国师,你来得正好。”吐贺真并没有生气,“你帮我跟六公主说说,把丑奴交出去,是解决王妃之死的最佳方案,现在耍脾气,只会影响大局。”

    “我没有不让交出丑奴!”骄雾急切地辩解道,“丑奴坚决不承认杀害母亲,凶手一定另有他人!哥哥,你可以把丑奴交给大魏,但私底下也要继续追查真凶啊!这样既不会影响大局,也不会让我母亲枉死!”

    法爱连忙上前,劝道:“公主,哪有凶手会承认自己的罪行呢?您别忘了,他指使露珠下毒,害了那么多条性命,就是一个丧心病狂、穷凶极恶的人啊,您怎么会觉得他是被冤枉的呢?”

    骄雾顿时哑口无言。

    吐贺真眯了眯眼睛,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锐利。转瞬间,他换上了一副睿智的笑脸,爽朗地问道:“国师,你这番前来,所谓何事?”

    “纥骨氏的苍云。”法爱坦言道,“可汗,之前苍云施主问过您,您要的,是一个年轻女人,还是一把锋利的武器。当时您明确表示,希望她能为国效力,可如今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而且,可贺敦的位置极其重要,大魏已经和悦般联手,您何不迎娶别国的公主,为柔然增添联盟呢?”

    “国师如此为柔然操心,我心甚慰。”吐贺真眉毛上挑,似笑非笑地说道,“我的确希望苍云能为国效力。不过,嫁给我和为国效力,并不冲突。”

    竺一禅握紧了手掌,咬紧了牙关。

    他听到吐贺真接着说道:“苍云身上的故事,非常有趣。即便不是真的,我也会让它变成真的。

    那赫连勃勃,说他匈奴是夏朝的后代的一个什么分支,在中原自立为王,定国号为大夏。如果我柔然,拥有一位夏朝后裔的可贺敦,待征服中原之时,也算是华夏正统。到时候,中原南边那群汉人,还能说什么?”

    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竺一禅用质问的眼神望向骄雾,骄雾立刻涨红脸直摆手:“不是我说的,我没说……”

    “我去问了雅朵,她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了。”吐贺真背过身去,面对悬挂着的大幅地图,冷冷说道,“这就是桑吉的计划吧。只不过,他一直以为我喜欢苍云,所以不敢对她下手,转向了其他纥骨氏女子。”

    “你不喜欢苍云?”

    骄雾愕然,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喃喃道:“哥哥,我知道,我不该、也不能插手你册封可贺敦的事。但是……你很奇怪,苍云也很奇怪……既然你不喜欢她,为什么还要逼她嫁给你?”

    “我逼她?”吐贺真转过身,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几乎气笑了,不过,没过多久就平复好情绪,泰然自若宣布道:“我身为王子、可汗,从来不会逼迫一个女人。是她自己非说是我的妻子,唯一的妻子。”

    其他人当然不信,吐贺真大方地让他们自己去求证。

    法爱被留下谈事,竺一禅和骄雾前往安置苍云的地方。

    走了一段距离后,竺一禅回头望了一眼,看到吐贺真把贴身伺候的婢女都赶了出去,仿佛要和法爱商量什么秘密大事。

    他有点不安,担心法爱会卷入柔然与大魏的斗争中,无法自拔。可还没担心多久,就到了苍云的住处,看到守卫正把一个个火炉往帐中搬,婢女们捏着鼻子,一边用手扇一边咳嗽。

    骄雾问她们怎么回事,她们禀告说,未来的可贺敦一直嫌周围太潮湿,想要待在干燥一点的地方。

    一进帐篷,竺一禅就皱起了眉头,不仅仅因为燥热的空气,还有醒目到艳俗的苍云。

    大红大紫的衣裙,松松垮垮地套在她身上,她的脑袋上、脖子上、手臂上戴满了各式各样的金饰,脸上涂着厚厚的胭脂,几乎看不出她原本的肤色。

    她正抱着一面镜子,蜷缩在床上,痴痴地看着,似乎十分满意自己现在的模样。

    此情此情,让骄雾震惊地连话都说不出来。突然间,她注意到了什么,合上张大的嘴巴,冲到了苍云跟前,拽起苍云胸前那块楼兰漠玉,心急火燎地喊道:“怎么在你这儿?这不能戴,会死人的!”

    说时迟那时快,苍云攥住了骄雾的手腕,眼中充满了敌意和愤怒,她恶狠狠地尖叫道:“这是我的!我的!谁都别想抢走!”

    两人扭打在了一起,竺一禅赶紧上前拉开了骄雾,质问苍云到底想干什么。

    苍云紧紧握住那块楼兰漠玉,不停地念叨着:“这下谁都拿不到了,这下谁都拿不到了……”

    “苍、苍云?”竺一禅喊着她的名字。

    但那个人缩成一团,用身体护着楼兰漠玉,嘴里喋喋不休。

    竺一禅按住急躁的骄雾,让她先不要刺激苍云,自己则慢慢靠向床边,试图唤醒苍云。

    “苍云施主……我是竺一禅。”他轻声细语地说道,“你想要什么、你在做什么,都可以告诉我们,我和骄雾公主,一定会帮你的。”

    骄雾在后面用力地点点头,屏住呼吸,紧张地望着床上的人。

    苍云迟缓地抬起头,对上竺一禅那张清秀出尘的面庞。

    她的瞳孔放大了,嘴角缓缓裂开一个痴迷的笑容。

    还没等竺一禅反应过来,她猛地扑了过去,紧紧搂住竺一禅的脖子,气喘吁吁地说道:“你很喜欢我,对吧?我现在这么好看,你也很为我着迷吧?”

    竺一禅几乎呆住了,苍云炽热的鼻息扑在他脸上,如饥似渴地向他哀求着:“你亲亲我,好不好?还没有人亲过我呢……”

    从她皮肤上散发出的浓烈香味,甜腻到刺鼻,竺一禅清醒了过来,用力将她推离开身边。

    她趴在凌乱的被褥上,满脸的不可思议,用力揉搓着面颊,含糊不清地絮语道:“为什么、为什么……我已经这么漂亮了,为什么还要推开我……”

    “她绝对不是苍云!”骄雾对竺一禅大喊道,“之前我跟苍云说过,要是她喜欢你,我可以逼你还俗,她坚决不准,说应该让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现在又怎么可能强迫你做出……这样的事情?“

    骄雾胡乱地打了个手势,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忽然间,她想起了什么,大喊着要去叫老祖母过来,然后飞快地跑出了帐篷。

    周围除了火炉中“噼里啪啦”的响声,就只剩下苍云的呓语,空气都仿佛都凝固了。

    竺一禅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好情绪,重新靠近苍云,小声说道:“好了,苍云,现在只有我在,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绝对不会让其他人知道,相信我。”

    苍云的身体停止了颤抖。

    她坐了起来,她下了床,她慢慢走向竺一禅。

    竺一禅的心跳加速,燥热的空气让他的额头渗出大颗细密的汗珠,嘴唇上的皮肤干裂得皱了起来。

    他紧张地等待苍云告诉他,一切都是在演戏。

    在他的注视下,苍云抬手解开了外裳。

    “你、你干什么?!竺一禅的声音哆嗦了起来。

    苍云仍然自顾自地解开一件又一件衣衫,被丑奴刺伤的刀口一览无余地暴露在竺一禅眼前。

    竺一禅连连后退,面前的人,比妖魔凶兽更让他害怕。

    “你看看我。”苍云用命令的语气说道,“我和以前不一样了,我现在是这么漂亮的女人,没人比得上我,你不准拒绝我。”

    竺一禅张开嘴,他的喉间干燥得如同沙漠,还没发出一点声音,就听到苍云痛苦地喊了一声“不”,随即瘫倒在他的脚下。

    原本褪去在肘窝的衣服,重新盖在苍云光洁的后背上,随着她剧烈的呼吸上下起伏。

    “救、救救我……”沉闷的声音,从她披散的头发下响起,“快把它赶走……”

    “……苍云?”

    竺一次无法解释此刻的感觉,但他切切实实地感受了苍云的存在。

    他向前迈出一小步,试探地呼唤着苍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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