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驾

    见街巷拐角闪出一道黑影,李一柱一惊,下意识便拉动靳绳,勒得马儿直嘶鸣,也才堪堪停于那人脚尖半寸处。然车内断续传来的关切之语,砸碎了逃过一劫的分毫庆幸。

    搞砸了,到底是搞砸了。

    侍奉车马这种既能在主子面前露脸,又能出宫采买的好活,原是轮不上连喂马都不配的李一柱。

    可这名额愣是落了下来。平日争斗不断的一群人反倒和气,瞧着平日凑不上堆的一群人争先抢后。

    李一柱不聪明可也不傻。天上便是真掉金子,那也得有能力接住才行。可偏偏是他抓阄中了。

    本是中规中矩即可,一道上他也很小心,可偏偏叫人给毁了!

    李一柱死死盯着眼前的灰衣小厮,双目赤红,耳中发鸣,已然听不清其言语,便直接脱口而出斥责之语。

    然而意外突生。

    皮质靳绳疯狂抽动,蹄铁嘚嘚作响,出宫前再三检查过的马匹,头颅呼哧呼哧接着粗气……疯病!是疯病!她们都会死!

    李一柱听父亲说过,他表兄的妻子的堂叔的外甥的侄女就是这样死的,车内车外没人活着。

    他紧闭双眼,攥紧已然控制不住的靳绳,不断乞求老天爷网开一面,却也知其妄想。

    然而寒风疾驰而过,再一睁眼,却是落于一屋舍前,牌匾上落有“听雨”二字,显然又是一茶阁。

    “事急从权,还望郎君海涵。”

    身侧衣摆飘动,一人一跃而下,再次落定半寸之处,笑脸相迎。

    李一柱眼神发愣,一张嘴却又不知言其,听雨阁中又恰走出一批人,那浓郁厚重的香味勾缠于刺痛不堪的双手。

    木头似的指节弯曲,紧绷许久的心神在此刻终是松懈。

    “你倒是驯马的好手。”

    车内,沈继梧紧靠一角,抓握窗檐的手指已然泛白,疏言和温不觉更是瘫软于地,面色惨白如纸,嘴中念念有词。

    灰衣小厮拱手作揖:“不敢当郎君谬赞,此技艺原为仆谋生之举,后得赏识方入京城得了闲活。今日之举实属凑巧,惟愿郎君不受惊扰。”

    沈继梧不可置否。

    她从不对自述论真假,唯独惊马的事实摆在眼前,毫无疑问是有预谋的。

    出宫也不是头一遭了,但也是头一遭的惊喜。想来换做前世,该是落个卧床错过开府的下场……当真是有意思。

    沈继梧睫毛微动,落眼于外边的灰衣小厮:那人身形高挑,腰间与发间各悬挂两枚铜钱,红线穿过随其动作叮当成音,十分悦耳。唯独……沈继梧收回目光,不再去瞧那其貌不扬的面容。

    灰衣小厮静候着。

    此刻往往是说多错多……是北疆的甸芝粉呢,看来五皇女除却七皇子,明里暗里不少人也未尝被其好人缘打动,就是不知她知不知晓呢?

    ……

    也是稀奇,离了清风阁,又能入听雨阁,难不成顾念沈继梧午食未动,便要使其茶水吃到饱?

    灰衣小厮名唤木支达,出生于大雍与北疆交界的归羊城,本跟随商队走南闯北,负责照料马匹,后被听雨阁的主人相中,才不必如他阿父一般,直至魂散方有归处。

    据木支达所言,是一位唤作“林疋”的郎君派他来的,说是故人许久未见,特来相邀以叙思念之情。

    温不觉并不识得此人,然沈继梧仅作停顿,便支使疏言给出两份银两,在马夫含泪的注视里,跟随木支达踏入听雨阁中,于一甲字间前停下 。

    ——内外两间,一前一后二门,中有一屏风:山水相依,路迢迢琴悠扬,乃高山流水之典,曲水流觞之景。

    前世沈继梧曾以百两黄金买入。

    “仆便送郎君于此处。”

    木支达拍击掌心,四名黄衣侍女闻声而出:两人先行进入,于四处检查无恙,而后其余两人挡住温不觉和疏言,自然而然垂手缀于沈继梧身后。

    沈继梧恍若无感,而是问正欲离去的木支达:“可有想过走入这京城?”

    木支达缓缓抬头,分外真诚:“难道仆还未入京城?”

    沈继梧细眉微挑,不再多言。

    然背后二人视线着实明显,她淡声道:“林疋为楚。”顿了顿,又道,“知你二人实是担忧,可若空有心思而无思量,便是徒增烦恼。”

    此番话并非责怪,可陈述里的平静感仍如针扎般刺痛。

    “许是我年岁尚小,乍一听竟不知你这话何意?”甲字间中,明显带有调笑意味的男声适时插入,“旁人听了,还道是你斥责随从愚笨。”

    沈继梧不咸不淡:“我道是不识人,哪知是人不识我。”

    出声那人“诶”了一声:“你这话说的,事以密成的道理懂不懂?”

    沈继梧瞥了眼大开的前后门,眼神里的无言不要再明显。

    那人终是忍不住走出,不偏不倚给了沈继梧一击:“没大没小,唤我兄长。”

    温不觉很快便认出来人的身份:明昭帝的第四子,已经出宫建府的楚王,沈承衍。

    沈继梧顺手接过,乃一木盒,扔道上都无人在意的破烂式样:“今日不该是三兄府中私宴么?怎得,你被赶了出来?念着今日招摇一把,好让言官不白领俸禄?”

    一个两个的,真当禁足令于耳畔风不成?

    这话毒的……沈承衍失笑:“你也说了,是三兄府中的私宴。他那人不请你已是失算,哪能请了我后又叫我落了面子?更何况有二姐在清风阁,怎么着也轮不上我吧?”

    他有一下没一下摇着折扇,大冬天有病的很。

    沈继梧一时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跟踪的事说的如此脱俗,更何谈告密的人活像个无赖,想必沈继容也不缺去处享乐?

    抛却那点子幸灾乐祸,沈继梧注意到,沈承衍的眼神时不时飘向窗外,似乎在防备着什么。

    沈继梧心念一动,便朝门外招呼道:“好巧!娴娘子你……”话不过一半,那方沈承衍便几近蹦跶般跳起,扭头便冲向半开的窗,竟是作势跳下这二层。

    动作之迅速,都不够沈继梧说装模作样道一句“我同你说笑的。”当然,她也没想着硕就是了。

    只闻得“咚”得沉闷一声,不消片刻,那沈承衍再度推开门,除却靴底边沿几道水痕,再无二分异样。

    不待其开口,沈继梧抢先一步道:“怎么,那严小娘子近日烦你烦得紧?也合该你自作自受。”

    严小娘子全名严知娴,也是先前沈继梧提及到的娴娘子,本应是人如其名的娴静人,哪成想遇上沈承衍这无状的,最后竟是使性子转了个弯。

    两人未遇见前,沈承衍平日里最大的兴致,便是走街串巷,或叩响几家户门,或停于溪水处,接上几支鲜花,簪于耳畔牵马游街,听那楼阁高处传来的溢美之词……好不意气。

    可两人遇见后,沈承衍可再不兴这乐趣,甚于对这严小娘子,能躲则躲,躲不掉便与“心仪之人”相会。当时身旁站了谁那便是谁,是人都可,是鬼也行。

    “我哪知她并非京城人士?”谈起此事,沈承衍也是一番苦水,“京城哪位小娘子不知我性子,那日我也只当是取笑之意,哪成想……”

    “那人家可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沈继梧面无表情复述,“‘吾家已有妇,堪误小娘子’……”

    “好了,”沈承衍痛心疾首,“合该我受的。”

    “其实那位严小娘子很好。”沈继梧点到即止。

    沈承衍心领神会,笑得畅快:“三兄可是要吃味的。”

    “人家可是有王妃的。”沈继梧知其有意岔开话题,便识趣作不知,顺着话便扯道那位王妃上。

    严知娴乃四品忠武将军独女,而那位齐王妃若是没记错,当是吏部尚书的孙女,不占长不占嫡,一群小娘子中最不惹眼的那位……等等,沈继梧诧异望向沈承衍,后者笑得很是恶劣。

    “正如你所想的那般,”沈承衍折扇轻抵下巴,毫无隐瞒之意,“昨日便回了尚书府,听闻连休书都给了,而两府扔出的物件之多,也是叫京城乞儿都减少许多。”

    若非听闻那兰亭园也被砸了,沈承衍今日才不会赴宴。可惜了,都是传言,否则三兄面上的神情必定有乐。

    沈继梧连连摇头感慨:“果真冤家。”

    这沈承衍便来了兴致:“依你之意,这二人是有几分情意在?”

    明昭帝第三子,实算皇长子的齐王沈承璟,自入朝参政便从无纰漏,朝野内外风评极好,而后更是由明昭帝精心挑选婚配,也是唯一一位有正经妻族的皇嗣。

    除了帝王的偏爱,怎么都算是顺遂无比的人生。

    奈何问题偏偏出现了,自其成婚后,后宅那叫一个“以一敌百”,三天一小吵,半月一大闹,也说不好症结在哪。

    娶前温柔小意,娶后鸡飞狗跳,许是齐王府风水参了点山石,姑且算作唯一的不幸……似乎也不是。

    “你这人,怎么憋在心中窃喜呢?”沈承衍一瞧沈继梧上扬的眉眼,便知当中是有内情的。

    可沈继梧总不能说,日后沈承璟会发疯。

    若非他于朝堂之上将局势搅乱,扰得各大党派针锋相对,斗得有心人两败俱伤,沈继梧未必于朝野之外趁虚而入……至于情分,她不曾听闻第二位齐王妃,总不能是明昭帝不允?

    沈承衍未闻其语,也只好将正事提上:“也罢也罢,今日实是有事寻你。”

    说罢他侧开身子,沈继梧这才注意到屏风后的另一人:头顶幕篱,发髻高束,一身骑装,外裹披风。

    若非这身形比那寻常男子还要高挑些许,许是真有那眼瞎之人误将儿郎做女娘。

    茶杯凝滞半空,沈继梧眼眸微垂:“我竟是不知兄长如此劳心?若叫窗外的言官瞧见了,怕是有嘴也说不清你这癖好。”

    “那你这可当真误会了,”沈承衍半搭在那人肩上,折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为兄的人品你当是知晓,而且卧邱与你二人的事,往日牵线搭桥不皆是为兄吗?”

    卧邱,唤得倒是亲近。

    也是她忘了,这二人的交情。

    沈继梧轻抿一口茶水,倒是她最喜爱的十蒲人茶,手法也是老道的。

    茶盏轻晃,幕篱微动,可不正是郑小郎君郑世恒么?

    沈承衍识趣离去,虽没忍住落下一句:“也是二位心有灵犀,俏郎君与俊娘子。”

    可也算思量周全,不仅留下先前两黄衣侍女,又吩咐两小厮候在门口,也不忘提醒:“离宫禁不过半个时辰,路途遥远,还望二位谈话紧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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