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时我总望着高高的窗，闻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药香，透过沉重的大门听姐姐讲外面绚丽的世界。”
“后来我发现外面并不如姐姐讲得那般美好。”
在许厌心知道了姐姐的死讯，她第一次推开房门。
那天她第一次被母亲抱在怀里，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厌心。
沈追年合上日记，将目光转向其他的东西。
放置牌位的桌子的对角，莫约两米高的地方有一扇窗，和日记上提到的一样。
窗下是一副早已生灰的木床，以及一些简单的寝具。床位的墙角被人刻下了一道道划痕，从沈追年小腿高处一直到他的肩膀的位置，划痕刻得很密，就好像这里的主人只有这一件事情能做。
从日记和这里的生活痕迹中，沈追年不难得出一个结论。日记的主人自记事起就生活在这里，直至成年之前都未曾离开过这里。在人来人往的医宗，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曾有一个女孩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她对于未来的想象都是来源于她的姐姐。
沈追年在寻找离开的方式的时候，不小心将牌位碰倒。
属于许宴心的牌位上的字一变，成了许厌心三个字。这块牌位很是奇特，从不同的角度看是不一样的名字，光处为宴，暗处为厌，像预示了两姐妹的命运。
“拿澄心镜照一下。”云渺君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表情难得严肃。
沈追年这才发现腰间的澄心镜受到了某种感应，一直发着荧光。
澄心镜和牌位一接触，镜面便显现出了画面。
画面中出现一只食指指骨出带着缺月戒指的手，递给了医宗宗主和宗主夫人一块没有名字的牌位，将一本手抄本交给了身旁莫约四五岁的女孩。
“生灵术法——”女孩念了下封页上的字，被宗主夫人制止，拿走了本子。
彼时的许月朝看起来给为年轻，眉目却比许厌心还要忧愁，道：“仙人您能可有化解之法，宴儿还小，沾不得这阴邪术法。”
“少宗主命中注定有一颗伴星，二者此消彼长，却又缺不得。至于这主星是哪个，就看二位的意思了。”
“母亲……”
“……宴儿，你要有妹妹了。”
画面一闪，变成了一句句血红色的字在镜中滚动。
‘不要妹妹，不要……’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
“这是……”沈追年略微迟疑，“莫非那位医宗少宗主的心魔是自己的妹妹？”
*
茯神殿地处偏僻，是供以逝者停灵安息之处，位于医宗最西处。而与之相对的生莲殿位于极东之处，被群花朝阳环绕，是整个医宗最漂亮温暖的地方。
不过它的主人早已没有能力点亮灯火了。
医宗弟子所崇拜敬仰的少宗主不过是一句不能言语的没有灵魂的活尸。
桌上放着写了一半的雕花小字诗锦，一旁的烛台的焰火照在‘许宴心’的脸上，泛着些许红晕，似一副红烛添香的美人图景。
而与之相对的是站在一旁的许厌心，青衣单薄脸色青白，正抱着一块木头雕刻牌位，宛如游荡世间的怨鬼。
若是仔细看便能发现许厌心的身着打扮和仪态动作和‘许宴心’的气质更为相似，准确来说是许厌心在模仿她的姐姐。
墙上的雪莲挂画无风自动，投射出两道虚影逐渐凝实。
“这里是哪里？”云渺君不知道做了什么，他们从茯神殿的法阵传送到了新的地方。
“生莲殿，也就是医宗少宗主的寝殿。”云渺君毫不意外。
两个外宗之人突然出现在人家女子的寝殿可太失礼了，沈追年一眼便锁定软榻上的女子。
“在下剑阁沈追年，出现在这事出有因，请少宗主先容在下解释一番。”沈追年连忙低头作揖，请罪。
过了一会，他没听到回应，一抬头边看到云渺君似笑非笑的戏谑表情，和许厌心惊惧兼备的样子。
而‘许宴心’依旧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对寝居中忽然出现两位男子毫不在意。
“傻子，剑都比你聪明。”云渺君戏谑道。
沈追年的佩剑对软榻上的女子反应很大，疯狂震动试图出鞘。
“这难道也是活尸？”
一旁的许厌心看不下去了，拦在二人面前将‘许宴心’挡住，“不许侮辱我姐姐。”
“你们为什么会从这幅画出来？”许厌心问道，“你们做了什么？”
“我……”
沈追年原本想解释，却被云渺君摆手拦下。他抬手轻抚画中的并蒂双莲，比许厌心更加惊讶，“二小姐难道不知道茯神殿的引灵法阵最后都会汇聚于此吗？”
“引灵法阵可是掠夺他人气运的邪术，医宗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沈追年想到阵法的两端一个精致别院，一个阴暗停灵处，同为医宗小姐怎么两姐妹待遇差别如此之大。
她们俩又知道这个阵法的事情吗？
“什么阵法？”许厌心的态度显然不知道，但态度很坚决，“母亲不喜欢外人来这里，请二位快点离开。姐姐要就寝了。”
“许宴心知道你们做了个替身代替她吗？”沈追年莫名觉得云渺君生气了，纵使他脸上还有笑意，“据我所知她死在了临江古城之中。”
许厌心却一口笃定，“才不是替身，我们会找回姐姐的。现在所有的条件都准备好了，母亲说很快姐姐就会回来。”
许厌心像是陷入了某种魔怔之中，抱着头一遍一遍重复着。
“卦象之事将现，希望二小姐不会做出让少宗主心忧之事。我们走，小剑仙。”云渺君收敛了戾气，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不容置疑地拉着沈追年离开。
在离开之前沈追年看着许厌心将他们出现的痕迹一一抹去，随意的布景在她面前就好像一副不容更改的图画，她一点一点的将所有东西还原，将自己蜷缩在烛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
先前几次见得匆忙，沈追年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的衣服并不合身，和软榻上的活尸穿着同一件。
他甚至生出了一种许厌心在模仿和伺候活尸的荒诞猜想。
有种逝者未逝，活人未活的诡异错位感。
“小剑仙，你这么看着别人。作为道侣可是会伤心。”云渺君忽然放开了沈追年的手，将他置于澄黄的灯火之中，而自己隐藏在晦暗的夜色中。
“小剑仙，你是靠什么认出一个人的呢？”云渺君问道。
“若是相识之人，光是从身量背影和脸就能认出。”沈追年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回答。
“那若是你从外貌看不出来呢？”
“性格声音、记忆等等，很多办法。”
“那逆过来，用相熟的记忆、印象中的外貌和性格是否能拼凑出那个人。”
“那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对于不知情的人来说那个人就是原本的那个人。”云渺君的表情很是认真，专注的想要得到某个答案。
沈追年被云渺君追问烦了，不耐道：“这个假设本身就不存在。没有如此恰好的两个人。”
“傀修可以，又或者说他们觉得可以。书中曾记载将活人之灵切割成无性格的至纯之灵，利用一处灵脉气运书写法阵，将教养好的至纯之灵和雕刻好的无魂活尸植入其中，以那个人的记忆为引，便能将人复活。”云渺君顿了一下，“那本书的名字叫——生灵术法。”
沈追年立刻就想起来澄心镜中那本名为‘生灵术法’的手抄本。他难以置信的问道，“这真的能将人复活？”
云渺君退后一步，将即将走近黑暗中的沈追年推回到灯下。云渺君的表情被黑暗吞噬，沈追年只能听到他语气冰冷的回答。
“你觉得呢？”
沈追年心中一跳，转身御剑向百草宗正殿飞去。
“如果有一个人完全继承了他的样貌和性格，你还能分得清吗？沈追年。”云渺君抬头望向漫天繁星，看着不远后的未来。
*
另一边，落霞孤身一人狼狈地躲在一处荒野沙漠中。她的眼神疲惫，右手自上臂往下都呈现出木化状态，树皮的纹理甚至开始爬上她的脖颈。
她粗喘着气，被追杀多日她的气力已然殆尽。若再被那人找到一次她怕是真逃不过了。
尽管如此，她仍然是不是探出头望天，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终于，落霞看到一只鸟儿飞过，出手将它打下，截获了一封无字书信和赤色石头。
落霞认得这块赤石是云渺君走神的碎星之一。她将赤石捏碎洒在纸上，显现出字迹。
“妖邪将现，百草起祸。”
落霞明白云渺君的意思，捏了个音诀，将碎星笺送向天空。
“妖邪将现，百草起祸。”八字，响彻这个仙门。除了百草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