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医宗竟然出现了这样的事情。”许月朝放下茶盏,“丹筠,你知道要做什么吧。”
“是。”丹筠领了命令转身离开。
而沈追年看着座上的两位医宗的领导人。
宗主夫人许月朝一袭素白缟衣,眉眼和许厌心一般含着化不开的忧愁,看似病弱西施模样,但沈追年这些日子借住在医宗,看着她独揽医宗大小事务,反倒是一副架空的宗主的样子。
而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宗主沈追年此时也是难得见上了。许宗主曾是前任宗主养子,是医宗的大师兄,后与医宗大小姐的许月朝结契后入赘到许家。他身上草药味道很是浓郁,一看就醉心医术之人。
如果说许厌心和母亲相似的话,那少宗主悲天悯人的名声想必就是受到父亲的影响。
“夫人,敢问按照医宗的规矩会如何处理?”对于沈追年的突然来访,宗主夫人看上去并不惊讶。沈追年原先还在想如何能让他们二位相信,并派人阻止许厌心的偏激计划。
“按照仙门的规矩,染指邪术之人该以身祭天,正天地正道。”许月朝说这话的时候很是冷淡,就好像即将要被正法的不是她的女儿,而是与她毫不相关的陌路人。
“夫人倒也不必如此,仙门规矩严苛,但若诉之情理,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沈追年想起了许厌心空洞的眼神望着死寂的春不见时的伤心。一个人在没有找到自我之前便懂得为他人落泪,这不该是邪修心理。若是加以劝导应该能许厌心走出困境心魔。
“二小姐应该是思念少宗主才会有了如此偏激的念头……”
“沈师侄。”许月朝笑着出声打断,“这是我百草宗内务,即便你是塞上仙宫钦定的天命之人,也无权干涉。”
“另外,你说错了两件事。其一,我家宴儿还活着,请沈师侄慎言。其二,医宗只有宴儿一位小姐。她是我许月朝唯一的女儿,不是什么人都能来攀扯的。”许月朝说完,还笑着看向一脸阴沉的许宗主,“夫君,你说是吧?”
“师妹!”许宗主忽然呵斥了一声,目光落在了沈追年身上。
“是啊,这里有两个外、人。”许月朝眉目含情,将手帕丢给了许宗主,道,“就请宗、主、大、人好好招待客人。妾身要去接宴儿了,先失陪了。”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宗主夫人的状态不对,沈追年心上一跳,想要追出去,却被开启的阵法拦下。
为什么一个全是医修的宗门处处都是阵法?
“小子别挣扎了,这些是塞上仙宫的手笔。外人是难以破阵的。祸卦将起,百草宗乃至整个仙门都要变天了。”
*
另一边,云渺君被沈追年抛下后,又再次回到了生莲殿。
“你能看到他人的死期,那也该能看到自己的。”云渺君看向换上了一身月白色衣裙的许厌心。云渺君点点头,她没有许宴心如松竹般的气节和骄傲,更适合这无形无色的流水,她的所见皆是他人评述,没有自我意识。
“现在离开,卦象未必会实现。”
云渺君一向自信,他算出的卦象就一定会让它实现。但这次是例外。
有个家伙欠了许宴心一条命,作为回报他可以救下许宴心心心念念的妹妹。
“这是我唯一能够自己选择的路,用我一个本不该存在的人换姐姐复活,大家都会高兴的。”
“别人不知道,你作为傀修应该知道。你复活的是什么都有可能,唯独不会是许宴心。”
“大家认为那是姐姐就可以了。”许厌心换上十八岁那年许宴心所赠的生辰礼物,毅然决然地推开房门,迎接前来抓捕她的丹筠。
十八岁那年,姐姐透过茯神殿厚重的大门向她承诺,等她从临江古城回来之后就带着她离开医宗,去看外面的世界。
可是她失约了。既然如此,那许厌心就自己去找她。
丹筠对于软榻上的活尸许宴心丝毫没有意外,反倒警惕地看着云渺君。
“塞上仙宫不参与俗世,丹仙子不必如此。”云渺君神情疲惫脸色苍白,看上去就是一个没有战斗力的废人。他主动说道:“沈仙师应该已经被你们囚禁了,丹仙子又不能对我出手。与其关注我,你不如先完成自己的任务。”
“你们……应该是要去春不见。带上我,相信丹仙子会有需要的时候。”
*
土地养人,人反哺土地,二者共生,形成气运。若是人足够多,历史足够悠久的王城甚至能够凭借气运供养一个大乘期修士。
而作为百草宗治下拥有三百年历史的春不见的气运虽不及如此,但作为生灵术法的能源还是足够的。
每年春日,春不见都会开遍满山的桃花,落英缤纷,似处人间仙境。
如今却鬼气丛生,再‘死’过一次的活偶们齐刷刷的转头看向云渺君一行人,他们的灵魂已经彻底散去,残破的躯体拼不起整,沦为被母楔操纵的傀儡。
云渺君在一处水井边看到了相晴儿,她比别人伤的更重一些,眼神一直望着百草宗山上。
“这孩子……”丹筠似乎认识相晴儿,直径走到了水井边上,以手为刀干脆利落的向她砍去。手起刀落间,从相晴儿后颈处带出一枚木楔,活尸顷刻间便化作一具白骨。
“你既然挂念他,那就随他去吧。”
别人看不见,可在云渺君眼中这些活尸恰好站在每一处阵法的节点,许厌心和活尸‘许宴心’停在了阵法的最中心,一个站在生眼,一个停在死穴,与两处等距的位置是捧着绣球大小的光球的丹筠。
云渺君站在了阵法的最外围,往前一步他便入局,往后一步此时将与他再无干系。
“不知许夫人觉得我该如何?”云渺君对着阴影处的人说道。
“云渺君你可自便。”许月朝一挥手,数十名医宗弟子连带着借居于此的七位仙人将阵法围住。
云渺君大概看了一下,没有沈追年,心下了然。
“夫人,人已带到。是否可以开启阵法唤少宗主归来了?”丹筠有些激动,打算将光球放下,离开阵法。
丹筠没有留意到许月朝在听到她的称呼时微变的脸色。还不等她离开阵法,许月朝便以血为引在空中画下一道符咒。
符成那刻,血符化作一道血雾将阵法中的人困住。
‘许宴心’被无形的力量凌空托起,春不见的气运化作金色的丝线钻进活尸的指缝,为她构建经脉;许厌心的灵魂被一点一点削去和丹筠先前手上的光球相融合,然后再通过活尸的口鼻注入。
将这些东西全部注入到活尸体内,许宴心就再此活过来了。许月朝双手合十,殷切的期盼着那一刻的到来。
“夫人……我还在这里呢?”作为阵中的丹筠也被当做了养料的一部分。
许月朝脸色不变。
还是云渺君出声解释,“生灵术法需要凑齐复活之人的所有记忆,也包括丹仙子在临水古城时与少宗主的记忆。”
“你在说什么——”丹筠猛地意识到,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许月朝,“夫人,原来您之所以要找和少宗主有关的人就是为了取走他们的记忆。难怪,难怪。这些年记得少宗主的人越来越少,原来都是如此。”
“可在临水古城的记忆是带不走的,我根本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夫人、夫人,您就放我出去吧。”
或许是因为丹筠叫得太过于凄厉,专心祈祷的许月朝终于回她了一个眼神,“我是医宗的大小姐,不是什么宗主夫人。”
“其实临水城的记忆我早就凑齐了,缺你一个不少。但——”在丹筠希冀的眼神下,许月朝吐出冰冷而又恶毒的话,“我的宴儿死在了那里,你却安然无恙的活下来。你该死。”
无形的手开始注意到丹筠,企图将她抛向空中,她仍然不死心的叫着,“少宗主她怎么善良,怎么会愿意用这么多条人命来复活她。夫人,求您收手,求您救救我!”
云渺君站得累了,打了个哈欠,“丹仙子不如来求求在下。塞上仙宫的玩意儿在下还是略懂一二的。”
“就是你们带来的这些害人的东西!”丹筠眼中闪过一丝怨怼,继而转头,对许月朝道:“是云渺君!夫人您忘记了吗?云渺君送给剑阁的澄心镜是少宗主的东西,他一定也和少宗主有关。他才是应该进来的——不对,他才是真正害死少宗主的人……”
丹筠的话没有说完,终究抵不过阵法中的拉扯,被抛向天空。
云渺君嗤笑地看着许月朝,“许夫人您排得这场戏可真是无趣。”
丹筠只是作为一个引子,引云渺君心甘情愿入阵的筏子罢了。
若是计划顺利,云渺君应该一直被困春不见中,直至今日阵法启动。从他拿出澄心镜的那天起,就注定了这阵中必定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他或者说陈道随是许宴心临死前最后一个见过的人,也只有他知道许宴心因何而死的。
不过突然出现的沈追年打破许月朝的计划,如今只能用这种办法逼迫云渺君入阵了。
“也罢,夜已深了,丹仙子还是不要扰人了。”云渺君周身凝着数十颗碎星,不急不缓地撞向法阵的屏障,直至第六颗时,法阵出现一道裂缝。
云渺君一挥衣袖,将丹筠扯了出来,自己孤身平静的走进阵法。
按照云渺君原先的计划,该是如此。
在阵法的裂缝即将修复时,一道玄色的身影穿过裂缝进入阵法,将云渺君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