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学扇一事,单衡共教了我五天,我也按部就班跟着学了五天。

    其实第三天时,他教我的步法与招式我就都学会了,不说融会贯通,却也算是掌握得当,剩下的就是加强练习与不断地领悟。

    习武就是这样,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招式与动作学起来都容易,难的是气息与节奏,乃至于最后修出个人的风格,路漫漫,其修远兮。

    但为什么学了五天呢,因为我挺享受和他一起学武的氛围。

    单衡是一个很耐心而负责任的师父,只要我有一点做的不好,他就会一遍遍地为我示范,扶着我的身体替我纠正。

    这样就很好拿捏——我只要每个步法招式里掺上一星半点儿的凝滞感,三天就延长成了五天。

    尤其到最后,我的动作总是一遍丝滑一遍凝滞,然后就装出很懊恼的样子看向他,单衡就会微微蹙着眉,上下打量我一遍,然后迎上来重新教我。

    特别有意思。

    换做以前,我是断不会这样逗他的,但我也说了,处于即将离开的特殊阶段时,我的脸皮比城墙还厚,这根本算不得什么。

    不过单衡从没有教训过我一句:首先他本身就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其次呢,客观来说,就算我将三天延长到了五天,也是神速——我在清讫寺时,一向是学得最快的,最夸张的一次就是初学鞭子时,直接遥遥领先了第二名整整五天。不过我的力量总归比他们弱很多,这点再懊恼也没用,属于生来就有且难以弥补的差距,因此我虽然学得快,但对刀剑一类的武器始终修不到想要的高度,最后也只能在对力量要求较弱的鞭术上造诣颇深。

    到第五天早上,我不再装模作样了,三套动作行云流水,步法迅捷而稳中有序,只是手上功夫还欠火候,那逐光扇在我手里,并不像在单衡手里一般驯服,却也算乖巧听话。

    不过,这么一来,他估计能看出来前两天我都是装的了。但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说我终究还是擅长用鞭子,习武之人一般只钻研一种最适合自己的武器,若两种齐头并进,都妄图修至顶峰,反而容易走火入魔,混为一体,最后哪个也学不好,因此学扇最好只当兴趣,还是以用鞭为主。

    我倒是认同他的话,只是心里还有一个巨大的疑问,憋了好几日,最后还是问出了口:“公子,你这扇术,又是谁教你的?”

    单衡回答的很简洁,答案也令我很震惊:“王首领。”

    我瞪大眼睛,嘴老半天没合上:“王粲教你的?”

    我一直以为王粲不教我们扇子是因为他自己其实就不会——虽然他说过扇子太难驾驭,但是我当时根本不信,觉得他完全是在找借口,因为他虽然是首领,刀枪剑弩一类的水平教我们也绰绰有余,但总归……少了那么一点儿顶尖高手的意思,就像一个学什么水平都很不错,但是哪一个都算不得拔头筹的学生。这样的老师,有时候总是少一点说服力。

    单衡似乎没预料到我如此讶异,补充道:“王首领最擅长的,其实是用扇,我初学几年时,他的水平一直比我高。”

    这王粲,还真是深藏不露,就是有点小气,还搞差别对待。

    我越想越气不忿,跺了一下脚:“我那时求他好几天,想学用扇,他都冷冰冰地不理我,还叫我滚回自己房里去。”

    单衡及时补刀:“王首领对扇子这种他最擅长的武器有教学洁癖,只教有天赋的。”

    什么?意思是我没天赋?

    我气得不行,偏头不看他,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

    他见我不理他,反而笑着继续补刀:“我教你的就这么几个招术,你应当三天学会才对,拖到第五天,与天赋二字便无缘了。”

    我直接被噎住,最后只好悻悻作罢,小声嘀咕:“就你算有天赋的呗。”

    他倒是不谦虚,点头道:“那是自然。”

    我撇撇嘴,又十分狗腿子地凑上去问他:“你和王粲,现在哪个厉害?”

    他瞥我一眼,面带微笑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初学几年时,他的水平一直比我高。”

    我笑嘻嘻地拉长音调,一只手抬高,一只手压低,向他比划:“那是因为你一天天地迈向孔武有力的巅峰,但是王首领在一天天地迈向衰老。”

    他用一副无言以对的表情看着我,不再接我的话茬:“等你将这些练至纯熟,我再教你新的。”

    闻言,我心下猛地一沉——不会再有新的了。

    他笑意盈盈看着我练扇的样子,也不会再有了。

    情绪转变的突然,我竭力掩饰住内心的沉痛与不舍,维持着刚才嬉笑的表情,直至他转身离开,身影彻底消失在桃林尽头。终于,还是抑制不住,几滴豆大的泪珠啪嗒砸在地上,洇出点点的湿润。

    我望望这片桃林,突然想起那个古老的传说:湘妃死了丈夫,闻讯悲痛欲绝,泪洒竹林,造就了点点斑斑的湘竹。我安慰着自己——我的难过肯定不及她们的万分之一,毕竟我只是见不到他了,不然也该哭出一大缸泪,让这片桃树三月逢春时,也能开出染着泪痕的花。

    我伸出脚尖,拱出泥土将那几点湿润掩埋。

    泪水可以被掩盖,悲伤一定也可以。

    --

    临行前一日,桃枝为我打点好了一切。

    一驾前往清洛江渡口的马车,会在明日夜里于浮香阁二里远的一处树林边等我。

    其实我本想自己走着去的,但桃枝说我这是自讨苦吃,因为她与此类车夫十分相熟——浮香阁再高雅,也毕竟是青楼,时常有不怎么受关注的姑娘和看对眼的相公结伴私奔,因此很多车夫都做这种生意——收价比平日要高出两倍,但是胜在方便又快捷,连夜赶车,几个时辰就出了祁阳城。

    我觉得坐这种车稍微有点窝囊:我又不是去逃难的,也没做什么亏心事,只是换个地方生活,何必这样呢?

    但桃枝说了,夜间出行,安全为上,长干这种差事的车夫,对危险的感知极其敏锐,要不然也不会成功送走那么多对儿逃命鸳鸯。

    桃枝对我的武力值并不明晰,但她对我人身安全的挂念令我很是感动,因此最后便依她了。

    我本打算当面同单衡道个别,告诉他我要走了,但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这样做——一是怕他阻拦我,他现在护着我的心还比较热切,这么呼喇喇要走他十有八九不同意,二是我舍不得他,只要往他面前一站,我就说不出要离开他的话。总而言之,过于诚实的后果,就是走不成。

    所以我打算给他留封信,告诉他我远行去了,不必十分挂念我,但相识一场,也不要彻底忘记我,他的梳子我一定会保管好,此生若是有缘,还会再见到的。

    写这信时,还是很没出息地哭了,字也写得歪歪扭扭,配上我故意营造的高冷口吻,无端多了几分滑稽。

    本来想重新写一封,好巧不巧,手头上像样的纸就剩下这一张了,无法,只好就这样装进信封里,归归整整地放在屋内的木桌上。

    包袱早就收拾妥当了,除了那枚玉梳被我装在怀里,其余物什都被包起来背在身后。东西本来就不多,一点也不重,整体算得上是轻装简行。

    就等到今日夜里,等他们都睡熟了,绕小道溜到单府后花园,翻过矮墙,然后就直奔浮香阁旁边的树林,钻进等我的专属马车,车夫便会带我去清洛江的摆渡口,待到明日天大亮时,我应该已经在栖月楼接受老板娘的面试了。

    --

    一直耐心等待到子时,整个单府才彻底归于寂静。

    我背起包袱,回头望望这处住了将近一年的小屋,倒也生出了几分依依不舍的情绪。脚尖踏出门槛之际,目光不由得驻留在桌面那封信上——不知单衡发现这封信时,会是什么时候,他读这封信时,又会有怎样的反应呢,是全然的平淡?抑或者也会有些感慨?甚至……他会有一丝不舍么?

    我收回目光,也撤回了思绪。低头跨过门槛,顺手将木门掩好。轻微的“吱呀”声,如同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了如水般平静的夜里。

    抬头望望,月光纯净而皎洁,是个好天。

    步子再慢些,只怕我会舍不得走。于是低头疾行,沿着白日探寻好的小路,不到一刻功夫,便到了单府后园。后园与外界以矮墙隔绝,虽然府里人都将它唤做矮墙,但那墙其实一点儿也不矮,足足有两丈高,且皆用一色青砖,修砌得十分光滑,赤手空拳根本爬不上去。

    还好我早做了准备,白日里将一根纤细却坚韧的麻绳一端系在园墙外的一棵树上,另一端跨过园墙,末端被我压在一块石头下面。由此一来,我只需拽着那绳子向上爬,便可毫不费力地登上那墙顶。

    我一向是个谨慎的人,爬之前特意使劲拽了拽那绳子,十分牢固,无一丝一毫松动的痕迹。

    事不宜迟,车夫和桃枝还在茫茫夜色里等着我。我往鞋底抹了两把干燥的沙土,手死死拽着绳子,脚用力抵着墙面,开始往上爬。

    有这根绳子的效用,攀爬变得几乎毫不费力,我三下五除二地爬到墙顶,却觉得手中绳子的方向有点不对劲。

    按理说,我昨日将那绳子绑在园墙外的树干上,而那棵树和这墙有着大概不到一丈的距离,这绳子的方向应该是朝着外面,抻直后与墙面有一定的角度才对,可手中这绳子,却直直地垂下去,几乎贴着墙面,失去了本该有的夹角。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向下探了探头,可偏偏那棵树又极茂密,将月光挡了个结结实实,眼前所见只有一片漆黑,怎么也看不到那绳子另一头到底绑到哪里去了。

    我蹲在墙头,再次拽了拽手里的麻绳,依旧坚实无比,就和绑在一块巨石上一样,纹丝不动。

    估计是被哪个闲的没事干的无业游民碰巧看见了,把绳子的另一头从树干转移到了地上一块大石头上。还好我攀爬之前认真试了试,不然那人要是给我解开了又没系好,我岂不是要狠狠跌上一跤?

    不管了,反正后面也用不到这根破绳了。我满不在乎地把手中绳子随意一抛,接着便直愣愣地跳了下去。

    然而,后面发生的事令我更加意想不到了。

    我居然……居然被一个人给接住了!

    我去,闹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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