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名

    方家赵氏远远望见锦茵,面上堆起笑来,却在走近时偷瞥了眼萧太夫人的方向。太夫人正盯着一盆墨菊出神,银簪上的东珠随动作轻晃。

    "太夫人万安。" 赵氏福礼时,袖口露出半幅茜香罗,正是去年姐姐送她的料子,当时姐姐也送了她一匹,她平日里也没什么出席大场面,就一直留着。

    萧太夫人睨了眼满园春色,指尖拂过花瓣,"你们说些体己话罢,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年轻人的热闹。" 说罢扶着红梅的手往九曲桥方向去。太夫人本就不喜爱这些场面,目的已成,现没了心思赏园子。

    锦茵会意,太夫人是有意回避,曲身福礼,交代红梅好生伺候,与婶母走到假山处的石凳上坐下。

    “婶婶,姐姐可好些了?”

    赵氏喉头动了动,忽的落下泪来:"我知道,令仪能好转,全靠你去求的玉香姑娘。可你祖母... 她偏说那庄子里的柳姨娘不干净," 说到 "柳姨娘" 时,她刻意压低声音,目光警觉地扫过假山缝隙,担心附近曹家听到。

    锦茵指尖一顿。"婶母疑心那柳姨娘?" 她佯装拨弄着鬓边的茉莉,观察四周,压低声音,"可她一个贱妾,能有什么手段?”

    赵氏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翡翠镯子撞上石桌发出脆响:"若只是贱妾倒好了!你叔父前日下朝时,专程去打探那庄子,竟在路上发现高廷安身边的小厮!"

    锦茵浑身一震。高廷安正是皇上眼中红人,祖业都是在荆州,素日与曹家并无往来。

    “你祖母这次不再插手,艳丽也叫了回来,只是她希望你能让萧璟宣,帮忙查一下曹家那庄子的姨娘。”

    锦茵有点不好意思同萧璟宣开口,这毕竟是内宅脏腌辛密之事。

    “刚才萧太夫人说你成了当家主母,如今,婶母只求你一个人情,你都去曹公府那边走动,多去看望令议,去帮帮她。”想起自家的闺女病体缠身,看到昔日素面简朴的孤女,如今翠羽明珰,心中难免有些波动。

    锦茵看着婶母焦急,十分心疼,叔父只是从五品官员,而曹国公,是从一品世袭侯爵贵族,想打听些什么都没门路。

    她轻轻拉着婶母的手,安慰道:“婶母,萧府的当家主母这事,我和您一样,也是头回听,就算没这成身份,大姐的事情,我义不容辞,我会想办法查清楚,你且放宽心。”

    “你祖母思忧心重,你叔父在朝堂上也不顺心,如今,婶母只能靠你来帮衬。”说着,眼眶有些湿润,想着这场面,又转身平复。

    锦茵上前将身子挡住外人视线,附身轻声疑惑道:“婶母,叔父往日朝堂上不可能与人结怨,为何不顺心?”

    锦茵知道叔叔只是一个从五品户部少卿,一个闲职,若无重大灾情战事,叔叔就在朝堂上点个卯就行,这么闲值,怎么有人置绊?

    方家赵氏左右看了看,附耳低语,“就是高廷安!”

    萧太夫人倚在六角亭的朱柱上,手中团扇轻摇,正是锦茵之前做的,若有所思,总感觉气氛不对,想着刚才皇后的暗示,“到了园子里,你一步不要离开,紧跟着我。”

    命红梅把锦茵叫来身边,有些疑惑,这句话不止一次交代她,是有什么事情吗?

    到了园子里,各类品种的菊花争开斗艳,真是满园春色袭人……

    太后和张夫人几位大臣家属,正停在一株‘绿云’的品种面前欣赏……

    尚书张夫人笑着道:“太后娘娘,我听说镇国候候府的花圃里,有两株‘帅旗’的品种,不知道今年长势如何?”说完,朝她们看去。

    众人发出感叹,熟悉芍药花的人都知道,‘帅旗’这品种,美观奇特,花资雄劲,重点是难以养殖,所以数量奇缺,所以能亲自瞻仰一下花容,也是一大荣幸……

    萧太夫人瞥了一眼,淡淡笑了笑,“张夫人莫不是忘记了?那株‘帅旗’是怎么来的?当然张大人被困南疆成县时,是我家侯爷,连夜冲进匪窝救出张大人,这事张夫人可有印象?回到京都,张大人就托人送一株‘帅旗’到我府上。”

    众官员家属开始低语,当年先皇为了保全张茂辅张尚书的面子,把这事压了下去,当时身处南疆防卫将军,也是责职所在,也并没有觉得是件邀功授礼之举,如今,竟然被当事人提成,太夫人也没必要遮掩。

    张夫人脸色立马挂不住了,涨红着脸,憋着气,把头憋到另一边……一转身,正在撞上端着茶水的丫鬟,丫鬟手一扬,手中的盘子飞了出去,茶水大部分都洒在锦茵身上,丫鬟慌乱了,连忙跪在地上求饶。

    太后轻咳了一下,“清和,你带萧夫人去换一套衣裙吧,虽入了夏,还是别凉了身子。”

    皇后称之为萧夫人,那就是皇上那边已经知晓,也站萧府这边。

    这时,皇后马上应道:“母后,正好我准备了一套新的衣裙,臣妾身子重,正想回去休息一下。”说完,朝太后福礼,笑脸盈盈地看着太后。

    太夫人看了一眼皇后,马上曲身感谢,“那就有劳皇后了。”

    太后瞧着皇后身子重,在众官员家属面前,须要彰显大度得体,便点点头,让两位退了下去。

    秋霜上前随从跟上。本是秋菊服待得应手些,考虑秋菊未曾进过宫,怕慌神坏了规矩,便让太夫人调教出来的秋霜和白容跟来。

    锦茵马上阻止,“白容,你来吧,秋霜,你留下,服侍太夫人。”转身随皇后步撵走了。

    刚才发现的一幕,太夫人是习武之人,一看那丫鬟转身扬出去的茶盘方向,就知道有人蓄意为之,这些腌诈手段真让人瞧上眼,看着锦茵跟着皇后离开,她横扫了一眼身边的几位,轻笑了出来,不再理会……

    其实太后知道,刚才太夫人是动怒了,眼神扫了一眼清和,让她安份点,将来想在侯府立足,恐怕还要攀着点太夫人这棵树。

    如今皇上羽翼日益丰满,渐渐蚕食她在朝堂的势力,她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想用联姻的方式拉拢萧府势力,哪怕是表面上的,这清和丫头,以她的美貌肯和才气,应该不难……

    锦茵随着皇后来到长春宫,宫妇服侍她换身衣赏,又沏好热茶,锦茵换好衣裙后,来到正厅,曲身感谢。

    皇后笑着道:“锦茵姑娘不必客气,举手之劳。”

    锦茵颔首微笑,“多谢皇后娘娘。”

    皇后轻轻抬眼,看了看她,“你要小心清和,太后是想着让清和嫁进侯府,本宫听到一个消息,说是今天要让你难堪,所以你切莫单独一人行走,以免被人抓下把柄,晚点我让我的贴身丫鬟送你去后园。”

    锦茵心中紧情,表情凝固,她不想萧,方两家参与宫廷内斗,又没任何头绪,只沉默静看变化。

    皇后轻轻对她说,“皇上很器重萧侯,你能来赴宴,刚才当着众人面,立了你的席位,想必你在他心中的分量足重,你放心,皇上不会让旁人伤到萧府的”。

    “谢皇后娘娘提醒,只是留太夫人一人在畅春园,臣妾不宜久留在此,请皇后娘娘恩准。”说完,曲身行礼告退。

    皇后点她如此识大体,点点头,让身边的丫鬟护送去后园,与太夫人会合。

    日头渐渐高,虽说刚入夏,阳光有些毒,妇人们来到一处园子里歇息,喝茶,吃些点心;这里离皇上的议事堂不远,太后命下人准备一些糕点送了过去。

    半柱香时刻,皇上携几位大臣来到园子,众人便纷纷起身迎上去,曲身福礼。

    皇上来到太后前福礼,笑着道:“儿臣在军机处议事,被这几个大臣吵得头疼,瞧着母后这边热闹,便过来凑凑热闹。”

    皇上身后跟着几位大臣,清和第一眼就看到了皇帝身边的萧璟宣,眼眸凝冻,霎时错不开眼,她下意识地抬手将发丝别到耳后,动作轻柔娇媚。

    此时萧璟宣身穿皂缘赤罗裳,赤罗蔽膝,冠带佩绶,更加彰显他神形威朗,轩昂帅气,身姿挺拔站在大臣中,远远就看到母亲身旁的锦茵,还是第一次见她穿着如此华丽,有几分愣神。

    锦茵今天按太夫人要求,头上梳着精致的桃心髻,髻上簪着一支累丝金雀步摇,其上镶嵌的红宝石与珍珠相衬生辉,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流苏摇曳生姿,更衬得她面容娇俏。几缕碎发垂落在白皙的脸颊旁,为她添了几分灵动。

    她身着一袭月白色的交领袄裙,袄身用的是细腻柔软的云绸,领口与袖口处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露出纤细的手腕,腕上戴着一对羊脂玉镯,莹润的玉色与她的肌肤相互映衬,更显温婉。

    众人来到园中休憩处,待皇帝太后左右举坐后,众女眷两侧落座,几位大臣属外男,屏纱隔开外坐。

    太后同皇上笑道:“皇儿,刚才还听说萧将军将妾室扶正,成了威远侯当家主母,你可听说?”

    皇帝朝左侧方落座的萧太夫人看去,“那恭喜母后,点中鸳鸯谱。萧将军常年边关居守,侯府只有萧太夫人打理内外中馈,确实需要一个得力贤内助,那恭喜太夫人,恭喜萧将军了。”

    萧太夫人起身,方锦茵随即跟上,萧璟宣三人一同上前走到中间,服跪拜之礼。

    众女眷举杯一同恭贺。几位大臣也举杯恭贺萧璟宣,还笑着有时间要多讨几杯酒喝……

    太后脸上笑容依旧,心中却冷笑看着眼下。

    皇上与坐太后身边另一侧的皇后对视一眼,微微颔首,“母后,还望体谅,萧侯有军务在身,要出京几日,所以还望母后大人,让太夫人和萧夫人两位一同随萧侯回府,给萧侯送行,也免得说皇家不近人情。”

    太后表面通情达理,慈爱道:“国事要紧,那先退下去吧,改日哀家再去侯府讨杯茶吃。”

    太夫人恭敬客套回道:“谢皇上,谢太后娘娘,臣妾恭候大驾”。

    在回来的马车上,锦茵把在园子的疑虑,一一说出来,问道:“太夫人,当时皇后要带媳妇去换衣裳时,您当时怎么就相信她?”

    “因为她唤我‘萧婶婶’,这称呼只有皇上小时候唤过我,长大后,身份有别,就再怎么叫我了。显然这次是皇上有意安排的。”

    锦茵点头明了,心中佩服太夫人的敏锐警觉,“在内室换衣裳时,皇后说皇上不会让旁人伤到萧府,还说要小心清和姑娘。”

    “太后与皇上历来不和,太后的势力随着皇上亲政以后,日渐削弱;太后是俩把我萧拉入门下。”太夫人闭目养神,说着。

    锦茵看着母亲,今日疲于应酬,不再说话,让她闭目养神。

    一到萧府,萧璟宣马上吩咐东雷,子同进书房,几位幕僚随即披星而来,书房的灯亮了一整夜。

    早上,锦茵来到洱院给太夫人请安。

    刚出墨韵堂垂花门,碰到刚才竹园回来的萧璟宣。

    锦茵看他眼睛布满红丝,昨晚让秋霜送宵夜点心的时候,在抱厦厦守着的子同给挡回去,说是任何人勿近。

    想起皇后娘娘的提醒,她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现下,看到他脸上挂着几丝疲惫,心中满是心疼。

    萧璟宣盯着眼前的锦茵,比起昨天的瑰丽华服,今天更显得清新素丽。

    看着锦茵眼眼不离自己,心中暖意由生,萧璟宣上前轻轻抱着她,一旁的秋菊马上转身回避。

    锦茵被他亲昵举动吓了一跳,不和规矩,立马想挣脱,他低头在耳边,温柔低语,“别动,我马上就要离开些日子,让我好好抱抱。”

    听他这么一说,锦茵慢慢软下身来,依附在他怀里。

    他满是不舍,握住她的手,“有什么事,和母亲商量,我尽快回来,你可以进我书房查阅书籍,我已经交代宝庆。”

    两人一同去洱院太夫人请安。

    沿着雨廊幽径,两人不约放慢了些脚步。

    萧璟宣偏头看向锦茵,满眼爱意,笑而不语。

    锦茵瞧他这般,抿嘴看向旁处。被他这么看着,锦茵染红双颊,快走了几步,拉开两人距离。

    却听见他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盈盈笑意走进洱院,院里奴婢们行礼,“小侯爷安,夫人安。”

    锦茵定住,疑惑地看向一旁的萧璟宣。

    “我说过,定不会委屈你,早与母亲商议过,等我处理完事情回府,就开祠堂,入族谱,你就是威远侯府当家主母。”萧璟宣认真表明计划。

    “可——”锦茵内心激动,眼眶充盈,抬着看着他,本以为随入而安,浮萍飘零一世,没想到萧府给她不敢奢望的东西。

    看着她泪眼婆娑,看着心疼,他知道她身上的肩负,轻轻揽过她,“有我。”

    太夫人看着两人眉眼之间,乐见其成,早些,以为她是方家攀权附贵的棋子,上次她冷静分析,胆大心细,在府里与人为善,明知道白容和秋霜是她过去的人,她不但不忌惮,还坦然接受,安排在院里管库房和贴身伺候。

    她平生最讨厌内宅争斗,从不看中门第高低匹配,经过几个月的相处,锦茵这样坦荡胸襟,是她所欣赏的,很对她的脾气。

    “锦茵,这几日就到前厅耳房,我把府里账本和田产铺面账本,一一交给你,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吕总管,可行?”

    锦茵?婉拒,“回太夫人,妾身愚钝,恐做不好。”

    “凡事都是有第一次,你只管做,我交代吕总管,他会协助你。”萧璟宣看出她的惶恐,立马安抚道,锦茵微红着脸,点头应是。

    太夫人瞥了一眼萧璟宣,儿子是落了红尘,跟毛头小子似的, 前几日还调动府里暗哨,悄悄去查曹国公府的事,想必也是为她解忧,

    “上次吕晁在京都城收了几家铺子,经一查,原来锦茵你父亲的名下,那便就让白容并了入你的账内。”

    锦茵思忖,她与弟居住叔父家,考虑姐弟俩的吃穿用度,便将手上的几间铺面交给祖母打理,想着等小弟高中后留给小弟,没想到祖母竟然背着她变卖。

    锦茵缓缓起身,跪在太夫人跟前,哽咽道:“太夫人——妾身衔环结草,以报恩德。”

    萧璟宣看着娇弱的身子跪在那里,想到她带着小弟,从荆州客居京都,失去双亲,被人退亲,以妾入府……

    太夫人连忙示意吴妈上前扶起。

    萧璟宣快一步上前,将锦茵轻轻扶起。

    这时,外面丫鬟传话,框屿有事要报。

    太夫人看向萧璟宣,框屿是专门负责各类情报,若他这么急找来,那一定是紧急要事,心中忧心起来。

    锦茵虽不知何事,看他们的表情,事情定不简单,看向他点点头,“你且放心去,妾身定会照顾好太夫人。”

    萧璟宣颔首,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一连两月,萧璟宣没有任何音讯传来,而朝堂传来消息,有人上凑:考虑萧太夫人年事已高,请旨皇上允许萧璟远都尉,从青州入调回京都,以尽孝道。

    早上请安,锦茵呈上,近日誊写的经书;瞧着太夫人眉头紧蹙,话语间也心思不静。

    吴妈接过经书焚香时,将消息略说了一下。

    锦茵顿时明了太夫人愁容何故,老侯爷就是防止京都城内权力过大,又都是武将,军权在握,才将孩儿外放。

    记得太夫人屋中挂着一副丹青,画中女子身着铠甲,手持长剑,正是太夫人年轻时的模样。原来这侯府的每一代女主人,都要在这深宫里,佛前的香灰作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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