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色尚蒙眬,宋悦云便匆忙出门,先是去购置干粮,而后又赶到市场挑了一匹枣红马。
这枣红马高大健硕,浑身毛发油亮顺滑,温顺的性子惹人喜爱,不过价格也着实不菲,一下子就花去了宋悦云五十两银子。看着银子就这样没了,宋悦云只觉心如刀绞。如今不比往日,她坐吃山空,每一分钱都得省着花。
宋悦云向贩马的人要了全套马具,精心为马佩戴好后,翻身上马,熟练地驱使着马向前走去。
半个时辰后,宋悦云抵达了城门口。只见身穿铁甲的士兵来回巡逻,城门守卫也在一丝不苟地站岗。出城相对轻松,可进城的队伍却排起了长龙,人们正挨个接受户籍检查。
刚出城门,望着辽阔的郊区,宋悦云一瞬间有些迷茫。她并非未曾到过京城郊外,只是这一次,她真切地感受到这世间如此之大,而自己又是多么渺小。前路茫茫,危机四伏,且这一离开京城,也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宋悦云深情地凝视着身后繁华的京城,片刻后回神,策马扬鞭,就此告别了这个生她养她的地方。
……
细雨如丝,轻柔地缠绕着苍翠的山林,将天地万物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宋悦云骑着那匹矫健的枣红马,在山林间飞驰。豆大的雨滴打在她身上,不但没让她显得狼狈,反而更衬托出她身姿的挺拔。
赶路半月有余,宋悦云的气质都提升了不少。近日来阴雨连绵,经过上一座城池时,宋悦云忘了买斗笠,连着两天被淋得浑身湿透。她直觉再这样下去,自己肯定会感染风寒。
还没等宋悦云找到歇脚之处,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奇怪的震动声。声音听不太真切,她赶忙拉紧缰绳,让马停下,自己则仔细辨认那动静。
这下听得清清楚楚,是有人在哭喊求救。联想到接连不断的雨天,宋悦云暗叫不好,连忙调转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奔而去。马蹄翻飞,溅起一片片水花。
等宋悦云赶到时,眼前是泥石流冲毁的整个村庄。人们原本生活的地方,就这么轻易地被这场自然灾害掩埋。断掉的那截高山,宛如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随时要将万物吞噬。宋悦云心中涌起一股悲凉之感。
不远处,一间还未完全被泥土掩埋的屋子里传出沙哑的呼救声:“有人吗,快救救我和哥哥,我们都被压住了出不去,救救我。”
宋悦云顾不上许多,翻身下马,跑到屋子旁,就见门缝里有个少女狼狈地探出头求救。
“你让开点,我把门打开。”宋悦云准备救人时,心里有些打鼓,脑海中闪过无数画皮鬼、山间志怪的传说。听到屋内传来姑娘躲避的声音,她深呼吸,一脚用力将门踹开。
少女完全出现在宋悦云眼前。她身着破旧的粗布麻衣,脸色苍白如纸,双唇毫无血色,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蓄满泪水,祈求地望着宋悦云:“求你,救救哥哥。”
少女的脚卡在房梁缝隙中,动弹不得,而她哥哥浑身是血,狼狈地晕倒在不远处。房梁沉重无比,宋悦云根本撼动不了。时间紧迫,她急得团团转,也不敢直接将少女的脚从缝隙里拉出来,否则她的脚非得硬生生扯断不可。
关键时刻,宋悦云想起曾经看到府里的下人用木棍撬开石狮的场景。她觉得其中或许有办法,便找来一根长条结实的木棍,伸进房梁的缝隙里,使劲撬动。没想到还真有效果,房梁被翘起了一点,少女脚上的压力也随之减轻。她满怀期待地望着宋悦云,只差一点,她就能得救了。
宋悦云只感觉全身力气都被抽干,但她死死抓着木棍,继续用力。终于,缝隙被撑得足够大,少女强忍着脚上的剧痛,将脚抽回,躲开了房梁。
“咔嚓”一声,木棍不堪重负断裂,房梁轰然倒塌,刚刚留出的缝隙也被严严实实地遮住。宋悦云和少女心有余悸地对视一眼,还好,还好,她们快了一步。
这时,宋悦云才将注意力转到旁边的少年身上。她伸手探了探少年的鼻息,发现还有呼吸,松了口气,还好没死。刚刚救人已让她精疲力尽,但她不敢休息,这里随时可能二次坍塌。
她费力地将少年拖拽起来,背在自己背上,脊背瞬间被压弯,但她顾不上这些。她拉起一旁的少女,喘了口气,问道:“腿还能动吗?”
少女强忍着腿部的剧痛,点点头:“放心,我可以。”
就这样,宋悦云背着少年,搀扶着少女,缓缓走出房屋。没想到,她们刚踏出屋子,身后就传来“轰隆”一声巨响。这一下吓得两人瞪大双眼,大脑一片空白,心脏仿佛骤停,差点被吓死。
她们两次死里逃生,实在是太吓人了,心脏重新跳动时,感觉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宋悦云带着少女艰难地来到枣红马跟前,让少女在一旁稍等。
她将少年安置在马背上,确认他不会掉下来后,才让少女上马。见少女安全坐稳,宋悦云说道:“护好你哥哥,我们走吧。”
少女点点头。宋悦云牵着缰绳,带着枣红马,离开了这个让她们两度死里逃生的地方。此时雨已停,天空依旧灰蒙蒙的,林间时不时传来鸟叫声。宋悦云知道,必须在天黑前离开这里,不然要是有野兽出没,她可就真的力不从心了。
她加快了赶路的步伐,当再次来到调转马头去救人的地方时,不远处又传来坍塌的声音。宋悦云和少女对视一眼,心想这算不算三次死里逃生。
“都过命的交情了,我叫陆婉,哥哥叫陆时,恩人你叫什么?”陆婉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
“宋悦云。”听到宋悦云的回答,陆婉再度沉默。几次死里逃生,加上亲人瞬间被埋在泥土里,让她悲痛交加,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死里逃生后的自责。
“别怕,会过去的。”宋悦云拍了拍少女的肩膀。陆婉重重地点点头,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两人一路都默默无言。
在彻底天黑前,宋悦云一行人成功进入小县城。宋悦云找了家医馆,给了大夫一些银子,三人便在医馆住下了。医馆不大,里面堆满了各种草药。长胡子李大夫给他们收拾出三个狭小的单间,还让药童送来换洗衣物。
陆时被砸到脑袋,暂时昏迷,并无大碍。而陆婉被房梁挤压的右腿,差点保不住,多亏大夫医术高明,修养一两个月就能康复。
宋悦云看似最健康,结果当晚就发起高烧,陷入昏迷,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幸好住在隔壁的陆婉发现及时,叫来李大夫,才保住了宋悦云的性命。
七日后,宋悦云病好后,去买了斗笠和干粮,还找李大夫抓了些能随身携带的伤药。这段时间,枣红马也养得精神抖擞,随时可以出发。宋悦云突发奇想,给枣红马取名叫红云。
临走前,宋悦云将陆婉和陆时接下来的住宿治疗费用一次性付清,还送了些银子给他们傍身。陆婉舍不得宋悦云离开,抽抽搭搭地问她能不能带自己走。可陆婉的腿需要修养,实在不适合风餐露宿。
宋悦云拒绝了陆婉的请求,让她在医馆好好养病。陆婉和陆时将宋悦云送到城门口。宋悦云翻身上马,笑着向兄妹二人挥挥手:“你们回去吧!我走了。”
宋悦云刚转身,背后就传来陆时响亮的声音:“宋姑娘,你要去哪?”
宋悦云拉紧缰绳,让红云停下,转身面对兄妹二人:“幽州。”
“你去幽州干嘛?”陆婉赶忙追问。
“开客栈。”宋悦云挥了挥手。
“你等着,妹妹养好伤,我们就去幽州找你,给你帮忙。”陆时回应道。
“好啊,不见不散。”此时的宋悦云已换上女装,火红素色的衣裙,高高扎起的马尾显得格外英姿飒爽,阳光洒在她身上,光彩夺目。
……
又过十日,宋悦云顺利抵达幽州。但见黄沙漫舞,大漠孤烟直上云霄。塞外那广袤无垠的沙漠,连绵起伏,恰似上天不经意遗落的金色毛毯,将大地尽数覆盖。劲风裹挟着黄沙飞扬,宛如大漠在缓缓呼吸。
虽说幽州只是一座边塞小城,可物资颇为丰盛,吸引着形形色色的旅人到此歇脚。此刻的幽州,仿若被一层神秘的薄纱轻轻笼罩。
宋悦云牵着坐骑红云,在幽州城边信步闲逛,一路上新奇好玩的事物让她目不暇接。然而,她心中始终保持着一份警觉,暗中留意着幽州的种种状况,直觉告诉她,这里似乎比她预想的还要危险几分。
几乎逛遍了整座幽州城,宋悦云注意到有一家客栈正在出售。
这客栈外观看似崭新,实则内里处处透着腐朽之气,显然已许久无人居住。宋悦云将红云安置在客栈外,而后独自踏入客栈。
踏入客栈,只见门窗的漆色已然褪去,很明显,外面光鲜的装潢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内里的破败景象,才昭示着这座客栈真正的遭遇。桌椅东倒西歪,空气中隐约弥漫着一股霉味。
宋悦云正欲开口询问是否有人,就见一个人影从柜台后冒了出来。此人浑身上下,用“圆润”二字形容再贴切不过。他身着一袭锦衣华服,活脱脱像个富贵的圆球。他满脸堆笑地跑到宋悦云面前,说道:
“鄙人姓程,敢问姑娘可是有意购买这家客栈?”
宋悦云并未作答,程掌柜则在一旁暗自打量着她。
程掌柜心中顿时打起了小算盘,眼前这人看起来十分陌生,似乎刚到幽州不久,气质不俗,虽说衣着朴素了些,但显然不是寻常之人。他摸了摸脸上的两根小胡子,说道:
“姑娘,这间客栈虽说有些破旧,但胜在地段绝佳,往来皆是商旅,日后生意肯定差不了。”
“开个价吧。”宋悦云确实对这客栈的地理位置颇为满意,此地四通八达,极易引人注意。
“姑娘果然豪爽!”程掌柜眼睛一亮,看向宋悦云的眼神仿佛看到了待宰的羔羊。他在一番夸赞之后,报出了高价:“姑娘真有眼光,这样吧,我便宜些卖给姑娘,只需一百两。”
“你这客栈都破旧成这样了,还敢要一百两,简直是狮子大开口!”宋悦云眉头一挑,显然对掌柜开出的高价极为不满。
“哎哟,姑娘,您看看这客栈的地理位置,一百两已经很划算了。”程掌柜试图与宋悦云讨价还价,本以为遇到了个好拿捏的主儿,没想到碰上了个难缠的角色。
“从刚进屋到现在,你看那门口,还有四周墙壁上的隐隐黑点,上面还聚着几只苍蝇,”宋悦云分别用手指了指那些地方,“这些都是人血吧,都渗进墙壁里了,根本擦洗不掉,所以才引来苍蝇。”
“别以为我初来幽州就什么都不知道,血迹如此分散,这里显然经历过一场屠杀。”
程掌柜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他万万没想到宋悦云如此敏锐,一眼就看穿了他试图掩盖的真相。
程掌柜干咳了几声,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这……这都是以前的事儿了,早就解决了。”
“既然解决了,那为何至今还没人入住?”宋悦云微微一笑,并未表态。她深知这世道的残酷。
这间客栈虽破旧,但地理位置极佳,换作往常,无论出多高的价,都会有人抢着买,如今却无人问津,必定有不为人知的隐情。“程掌柜,实不相瞒,我确实需要这家客栈,但出多少价,就得看你的诚意了。”
宋悦云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看向程掌柜。程掌柜心中一紧,也不敢再放肆,咬了咬牙,试探着问道:“那……姑娘觉得多少合适?”
宋悦云沉思片刻,伸出两根手指:“二十两。”
程掌柜顿时瞪大了眼睛,没想到宋悦云比他还会出价,这简直就是漫天要价,远远超出了他的心理预期。他抹了一把额头上冒出的冷汗,说道:“姑娘,这价格太低了。”
“确实太低了。”宋悦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程掌柜还以为她回心转意,要抬高价格了,就听她又开口道:
“六十两,但你要帮我把客栈修缮一新,并且将家具、座椅、被褥、筷子、勺子、碗,凡是客栈要用的东西,都给我换新的。”
程掌柜犹豫了片刻,心中暗自盘算,发现即便将客栈修缮换新,自己还能从中赚取二十两利润,也算有所收获。最终,他点了点头:“好,就六十两。”
宋悦云从怀中掏出银票递给程掌柜。程掌柜接过银票,脸上露出了欣喜之色。交易完成后,宋悦云在房契上签字画押,只等三日后前来交接客栈。
离开客栈后,宋悦云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绕着客栈四周仔细转了转,认真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客栈位于幽州城的繁华地段,四周商铺林立,人来人往。究竟是什么事,会让这家地处中心地段的客栈遭遇如此残忍的屠杀呢?一个个猜想在宋悦云脑海中闪过,她不禁联想到了匪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