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我依旧保有指挥使的所有权限，中央庭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也没有公布我离开的消息，因此在所有人眼里，我依旧是中央庭的指挥使。
这让我净化黑核的计划异常顺利。
不用写什么乱七八糟的报告，管乱七八糟的阴谋，我不想参与其中，我只想让世界保持原样。
要说唯一不足的，就是缺少晏华的信息和远程支援，我浪费了不少时间。
安托涅瓦发送完那条道歉信息后，就没有再找过我，也没有在公众面前露过面。而晏华，因为大多数人跟随希罗离开，中央庭人手急缺，只能独挑大梁，频繁代表中央庭进行发言，维护中央庭信誉。
一开始，我没有理会爱缪莎的求助信息，专心致志地进行沦陷区的讨伐。居然已经开始向我求助，说明中央庭确实是危在旦夕了。
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直到晏华给我发送，我们“决裂”以来的第一条信息。
安托涅瓦快死了。
——
我快速赶回了中央庭，来到病房，看见了脸上布满紫黑色纹路，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的安托涅瓦。
很安静。
我以为安托涅瓦已经睡着了，可没想到她缓缓睁开眼，勉强地对着我笑。
“我一直觉得……指挥使是一个很可靠的人。现在看，确实是这样。谢谢你，在最后……”安托涅瓦用力地轻轻呼吸两下，才能接着说下去，“我最后的时刻，来看我。这样想想，我也死而无憾了呢。”
“虽然说过很多遍，但我还是要最后再说一次。对不起……我其实是一个很冷酷的人吧。为了都市里的人们，选择牺牲你。把人命放在天平上称量，或许我才是那个坏人。”
“你怪我就好，这都是我的主意。”安托涅瓦的声音逐渐轻下去，“以及……谢谢你依旧愿意拯救这座城市。”
“了结我吧，我不想变成活骸。”
一如我刚刚醒来时那样，洁白的纱帘被风轻轻托起，伴随安托涅瓦最后的低语。
安托涅瓦微笑着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房间里的所有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没有阻止，也没有哭号。
我们站在原地，垂头默哀着一个生命的离去。
或许世界就是这样残酷。
我不知道中央庭到了何等地步，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安托涅瓦最后的遗言都打动了我。用自己的最后时刻为中央庭铺路，坚固我奉献自己的决心，虽然是个人都不会这么做，但安托涅瓦也许真的会。
但是不得不说，这招还真是有用。我的心已经默默地偏向中央庭了。
十三
时间还在继续流淌，我从未有如此紧迫的感觉。
看过安托涅瓦后，我继续踏上讨伐沦陷区的旅途。不过我与一开始讨伐高校学园那兴高采烈，踌躇满志的样子已经完全不同，我意识到，那时候我太天真了。
我看到了研究所的实验体儿童，看到了旧城区流离失所的难民，看到无数废墟与尸体，炮火的痕迹和飞溅的血印。
晏华和安托涅瓦，还有曾经的希罗，就是面对着这样的世界吗？
不知不觉中，一天又在战斗中过去了。
晚上九点，该休息了。去哪里好呢？
去深夜食堂吃碗拉面吧。
——
经过这几天的共事，大部分神器使都已经跟我相熟了。由于深夜食堂基本都是中央庭的人在去，一路上很多人跟我打招呼。
看来他们都不知道我曾经跟中央庭有嫌隙的事啊。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好巧不巧，在拉面窗口碰见了打包一份拉面准备回中央庭的晏华。
他看起来非常疲惫……
深深的黑眼圈，干裂的嘴唇，紧紧拧起的眉头。
往常飞扬的卡其色风衣也蔫头蔫脑地垂下，袖口上还有疑似咖啡渍的痕迹，手套也皱起来了。
他平时明明有点小洁癖，可这会儿连脸颊边的那撮头发都散开了。
他看见我了，我保证。他的视线在我身上停留了一下。但他的表情没有变化，像是我们熟悉的时候，又像是看陌生人。
他提着拉面径直向我走过来，在我面前站定。
他说，“一直没有当面对你说一声抱歉。”
“虽然安托涅瓦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但我确实没有告诉你，净化黑核消耗的，是指挥使的生命力。一直负责与你联络的是我，这件事的主要责任应该在我。”
“对不起。”
总是这样。你们以为打感情牌就会有用吗？！
“你打包拉面回中央庭？这么晚了还在加班？”
“中央庭事务还没处理完。”
也是，原本在希罗步步紧逼下的中央庭就岌岌可危，现在安托涅瓦离世，在希罗有意煽动下，民众对中央庭的信任日益下降。
晏华孤木难支。
看他那个黑眼圈浓度，估计已经连续工作48小时都有可能。而且他还打算继续去上班。
“……唉。我来帮你吧。我现在还算是中央庭的指挥使，把责任全甩给你也不太好。”
晏华本来转身欲走的动作顿住了，他紧皱的眉头不自觉地舒展，回到当初我们一起来吃拉面那种，隐约放松的样子。
“我很开心，终于有一天你能够信任我们。”晏华抿着唇，好像有点郑重地说，“谢谢你。”
十四
我们冰释前嫌，一起回到中央庭。
这时，晏华才跟我讲述完整的前因后果。
安托涅瓦与晏华顺着高校学园事件，调查到希罗正在进行神器使活骸化的研究。安托涅瓦紧急召开会议，商讨处置希罗的方法，可七人众早已暗中分成两派。安托涅瓦不但没能成功关押希罗，反倒被暗中偷袭的黑暗之子重伤，局势瞬间逆转。
然后我就闯了进来。
我听到这里，心里已经对希罗那句“净化所有黑核，你就会死”存疑了。
他不像会说实话的人。他不择手段，而他的目的是要我入伙。
“所以净化完八颗黑核我就会死是假的？”
“我们经过计算，八颗黑核远远到达不到会死的地步。但不可否认，净化黑核需要的是指挥使的生命力。”
“不是，你不早说？！”
如果只是一点虚无缥缈的生命力，我还在这矫情什么劲啊？
“无论代价是什么，我和安托涅瓦的隐瞒是事实。”晏华看着我说，“况且，我能感受到你的心很乱。”
晏华低沉的声音像静静流淌的溪水。
“你没有记忆，没有对这座城市的归属感，你也不信任我们。安托涅瓦临终前曾经告诉我，如果不说这些，你或许能卸下这些责任，抱着对中央庭的厌烦，成为一个自由人，想做什么，就去做。”
晏华嘴角扬起一个不明显的微笑，蓝色的眼睛似乎有点温暖的神色，镜片也挡不住这样的光芒。
“但是你选择继续讨伐黑门。安托涅瓦最后的话都是真心的，她没有看错你。或许你确实是个挺可靠的人，我也很开心，你在这座城市找到了归属感，你愿意为守护而牺牲，你成长了。还有——”
晏华说，“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
有我这个指挥使露面，中央庭总算是堪堪稳定下来。我和晏华一起在成堆的文件里挣扎（我个人觉得，晏华说他不是挣扎），维持住局面后，晏华催着我赶紧去解放港湾区。
那里的幻力浓度很高，对神器使非常危险，我们修建了许多大型工程厅，才勉强达到要求。
“那里有世界级怪物，利维丽坦的踪迹，你一定要小心。我相信你的能力，但是这件事非同小可，利维丽坦有一定的智慧，如果能与它交涉，就尽量不要发生争斗……”
晏华的碎碎念，该说不说，还是挺有用的。我受益匪浅，抱拳躬身:
“晏大师，受教了！”
“……………”
“看来你的工作还是不够多，要不今天的工作量就翻倍好了。”
“没有加班费。”
据说我那天的嚎叫声响彻云霄。
十五
虽然很惊险，但幸好是有惊无险，我和同行的神器使们没受什么伤，平安从港湾区回来了。港湾区解放后，我在利维丽坦的巢穴里回收到最后一颗黑核。
凝神将这颗黑核也净化之后，我感到有点晕眩，但只是一点，确实没死。这也证明了希罗骗我，就是想离间我和中央庭的关系。
我回到中央庭宿舍，美美泡了一个澡。在港湾区潜水，弄得身上非常不舒服。
洗完澡出来，我收到了一条群发信息。
【庆祝全区域解放！中央庭等你，不见不散！】
是团建活动，这给我布满阴霾的心中带来了一点阳光。
我如约来到中央庭，看到坚守中央庭的大家，一同奋战的神器使们都在。
我的笑容不自觉地出现在脸上，跟大家打过招呼后视线转移到那个超级大蛋糕上。
这下连深夜食堂都不用去了，是美味的甜点！
“这下人都到齐啦！指挥使你也太慢了吧！”
爱缪莎坐在中间的大桌子边，含笑看着我，手里捏着一张卡牌把玩。
“要不要我给你占卜一下？超级准的！特惠36万金币！”
我讪笑着，心想，把我卖了我都没有这么多钱……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们开始吧。晏华！”
爱缪莎呼唤一声，晏华率先拉响礼炮，接着是一声，两声，三声……
大家的欢呼和礼炮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在耳边轰然炸响，让我想起在海湾侧城的那场盛大的烟火。
我注意到，晏华的身边有一个空位，桌上放了一支崭新的礼炮，和一块大大的蛋糕。
在这里的大家，也都是我想守护的一员呢。
带着这样的想法，我也参与到这场来之不易的盛会之中。
大家都喝了点小酒，但是全都给我倒果汁。
说什么“指挥使你不要学我们”，“酒是万恶之源”，“不要把指挥使阁下带坏了”，什么跟什么啊，可恶。
晏华没有跟着他们一起玩闹，他端着一杯红酒，在与好友交谈。不知道是喝得不多还是酒量很好，晏华脸色都没有变。
看见我朝这边走过来，晏华还没什么反应，他身边的赛斯一溜烟就跑了，嘴里还说着晦涩难懂的话，什么帮我拖住晏华，什么不要扣我工资之类的。
晏华的嘴唇被酒浸润，泛着一点水光。他今天没有穿平时那件卡其色风衣，而是只穿着白衬衣和细纹棕马甲，绑腿和手套也没有穿戴，荷鲁斯之眼的链条换成了金色，头上甚至还有两根彩带，不过看上去本人完全没有意识到。
“指挥使，有什么事吗？”
“还真是维尔特说的那种酒啊。”
我没有理会晏华的发问，而是拿起他手边摆的酒瓶，啧啧称奇。
“维尔特？你什么时候认识了他？他没有告诉我这回事。”
“之前在海湾侧城偶然进了一间酒吧认识的。他果然信守诺言呢。”
我露出小人得志的奸笑:“我还知道你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去酒吧喝酒。”
“…………”
看到晏华满头黑线的样子了，哈哈。
“我没有隐瞒过这件事，而且不是不学好。”
晏华停顿了一下，突然有点窘迫。
“我只是觉得家里太安静了，去那里写作业。”
“哈哈哈——哈，哈……”
顶着晏华的死亡射线，我逐渐笑不出来，感觉已经被1.2s警告。
但是晏华最后也没扣我工资，而是让我随便调侃。借题发挥什么的最爽了！
那么多层的大蛋糕被我们一人一块残忍分食。大家最后都很放纵，仿佛最后的狂欢，但无论怎么打闹，都没有碰到桌上留的礼炮和蛋糕，仿佛是留给什么人的。
安托涅瓦……
我不由得想到那个无论何时都温柔笑着的女人。
这也是你所守护的吧。
十六
大家都非常开心放松，这股向上的精气神打动了我，好像也有点感染晏华。
从他嘴角挂着的一点点浅笑，舒展的眉头和一直没注意到的彩带可以看出来。
我明明没喝酒，却也有点醉醺醺的感觉，居然敢踮起脚尖拍晏华的脑袋！
我把他头上的两根彩带捋下来之后，突然清醒过来，吓出一身冷汗。
我居然敢在老虎头上拔毛！我还没活够啊！
旁边暗中观察的赛斯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嗯？”晏华低头看到我手上的彩带，很罕见地笑了一声，说，“谢谢。”
啊？笑了？
就这样轻轻放下了，感觉好不真实。
“哼，你怎么一副‘晏华居然没有生气，好神奇’的样子。”
“难道不是吗？不对，你怎么又猜到我在想什么了？！”
晏华指了指我的脸。“全写在这里，很难不猜到。”
“还有，我不是高压锅，天天生气。至少不会因为这样的琐事生气。”（此处赛斯探头）
“我不希望你眼中的我是一个刻板印象。无论哪一面的我，都是真实的我。仅此而已，我不擅长说谎，所以就直说了。”
“你这样说，突然觉得你人还不错。”我内心悸动，万幸晏华没看出来，在跟我闲聊。
“个人觉得我一直都很不错。”
“……居然无法反驳。”
——
庆功宴逐渐散场，神器使们各回各家，中央庭又安静下来。
今晚天色很不好，仿佛明天要出什么大事。
勉强活跃起来的心情再次沉寂下来。
这时，一只手安抚地拍了拍我的肩。我回头一看，是晏华。
“放轻松。无论是什么事，我们和你一起面对。”
是啊。
有这么多朋友们在身边，我不需要害怕。
带着复杂的心情，我回到了中央庭的宿舍。今天依旧睡得不安稳，那个身影依旧急切地在我耳边说着。
“来不及了……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