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不逃

    景年愣了一会儿,索性起身,拨开纱帘走了出来。

    “你说什么?”

    应莺冒出来的胆子又缩了回去,眼泪都不流了:“臣……臣什么也没说……”

    景年意识到自己这副模样有些吓人,低头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

    窗外响起猫叫,这几日爱卿总是往清思阁跑,他已经有些习惯了。走到窗边小心翼翼打开,便看见在外面飞檐走壁的奶牛猫也刚好停下来,脑袋朝着他定住。

    片刻后直接跳了进来,刚落地就转身扒拉他衣角,顺着腿往上爬。

    景年无奈,任由奶牛猫喵喵叫着爬到自己心口,伸出手将猫托住。

    “怎么这么嗲……”他喃喃,“明明是一只小公猫。”

    “公猫才是最嗲的。”应莺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两眼盯着猫,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

    景年抬眼。

    他和应莺年岁相近,本该是很谈得来的。可惜自己两耳不闻宫外之事,没什么话题好说,只会偶尔在心中羡慕。

    话题被他带了回来:“你方才说,要带我逃出去?”

    应莺抿着嘴摇头,一副绝对没说过的样子。

    景年今日尤其疲累,索性一屁股坐在地面,搂着小猫乱摸,把爱卿摸得嗷嗷抗议。

    “坐。”他一扬下巴。

    应莺懵懵懂懂地在他身旁坐下,和他一起给爱卿顺毛。

    景年道:“外面有什么好玩的吗?”

    应莺另一只手擦了擦脸颊残留的泪,已经完全走出了方才的悲戚情绪,想了想,嘟囔着开口回答。

    “也没什么好玩的吧,就是比宫里热闹。隔几天就有人设宴递帖子,逛逛园子斗茶斗花,打打马球玩玩蹴鞠。每逢节日也要出去玩,上元观灯游街,春日临水游宴,秋冬我怕冷不爱出门,就跟小厮围炉煮茶。不过兄弟们一年四季都爱出门,功课一做完便去酒楼,说是听书,估计是去看舞姬了……”

    一口气说了不少,应莺叹息道:“反正每年都这样,从小到大都腻了,实在没什么好玩的。”

    说完之后,才发现身边过于安静了。转头一看,便瞧见陛下盯着自己不说话,想揍人的眼神藏也藏不住。

    他后知后觉闭嘴,双手合十摇了摇。

    忘了陛下连这些事也没做过了。听说陛下从小在宫中不受宠爱,长大了又被关在道观里,如今又被囚禁在宫城中,都没什么可玩乐的……确实比他还惨一点。

    景年听着听着就咬紧了后槽牙。

    “嗷呜——”爱卿被他无意识收紧的手挤到,叫着逃走了。

    他顺势松手,盯着奶牛猫在几步外停下,开始舔毛。

    他开口问:“你登过山吗?”

    应莺一愣:“登高?自然自然,每年重阳我都得跟着家人登高,就在京郊,从山脚开始得走一个时辰才能到顶呢,累死我了。”

    “我是说那种山,很高很高。”

    景年透过窗户看向屋外,小半个皇城的屋顶都在窗框之中,可是景年依然找不到群山的影子。

    应莺不解:“啊?那种很高的山为什么要费劲去爬,不要命了?还是说为了求仙问道?”

    景年:“……”

    他头一回跟人聊天如此不同频,满怀的感慨怅然都散去了一半。

    忍了忍,换了个话题又问:“你刚才提到了兄弟,你和他们的关系很差吗?”

    “也不算太差吧……他们对我没什么敌意的,但也不把我放在眼里。”应莺问,“陛下知道这个做什么?”

    景年方才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问,可随着屋外的冷风吹拂进来,思绪也逐渐清晰了一些。

    他想起了许昀徽。

    “以前我哥总半开玩笑说我是个废物点心,我还挺受用的,”景年缓缓道,“毕竟能安然当个废物点心,就变相证明我过得无忧无虑。”

    应莺忐忑问道:“陛下说的是……哪位兄长啊?”

    话刚问出口就被无语地警告一眼,连忙闭嘴。

    景年看回窗外,继续道:“是我以前太幼稚了,觉得能做一辈子废物。更幼稚的是以为许昀徽和我哥一样,面冷心热。”

    应莺艰难跟上他的思路:“陛下哪位兄长面冷心热啊?”

    他又瞥了应莺一眼,这人怎么这么不会抓重点,好不容易有机会吐露一下心声,对象还不配合。

    应莺又吃瘪,拱了拱手:“行吧,您接着说。”

    “不说了,比跟许昀徽说话还费劲。”

    景年脾气上来,烦躁地闭了嘴。

    “我怎么觉得您和许相挺说得来的……”应莺抱怨,“您不想逃走,应该就是因为还惦记着许相吧?”

    景年猛地转头看过去:“我惦记他?!他都要杀了我,我还惦记他?”

    “……那陛下为何在早朝上针对御史台那位年轻官员?我虽然不聪明,却也看得出那是许相的人。”应莺口快道,“而且那两个宫女的死明明是……您仿佛根本不想追究,若是不惦记怎么会偏心,不偏心又怎会不追究?”

    “那是因为我斗不过!而且他们很可能时一伙的!”景年脱口否认,意识到应莺可能听不懂,遂怒道,“你怎么这么八卦?!”

    应莺一脸不服气,却也只敢小声反驳:“我哪里八卦了……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才生八卦,陛下不是在道观待过吗……”

    景年快被这人给搞得忘记一开始在惆怅什么了。

    他重重揉了揉太阳穴:“就算我还惦记跟许昀徽那点儿情谊,他也没想着我。”

    昨夜景年没睡,思来想去,觉得许昀徽只不过在演戏罢了。

    这人做任何事都深谋远虑,既然之前已经人仰马翻过一次,之后一定会有所防备,无论是谁要他的命。

    所以这人只是在装病,无论是为了避祸还是为了钓鱼,都完全没打算将谋划告诉他。

    自己果然被排除在外了。

    这一点最让他心寒。

    不过一个傀儡皇帝而已,没有参与谋划的资格,也不配提前知晓。

    更可恶的是,明明前两天许昀徽还跟他君臣和睦,连着好几夜留在清思阁陪他。而且像个老师一样让他读书,替他批注。

    他之前还有所动容,却原来只是被当成个玩意。许昀徽高兴时逗逗他,心中想的是何时让他去死。

    应莺装作老成模样摸了摸光洁的下巴,思索片刻。

    “既然如此,陛下更该逃出去了。”

    景年问:“什么道理?”

    应莺道:“话本子都把其中道理说得再清楚不过了。你看啊,那些故事中公卿之子被灭门之前还是个混不吝二世祖,全家蒙冤被害之后,他流落民间,突然就识得人间疾苦了,只恨自己从前没珍惜荣华富贵、父母宠爱。

    “这就叫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你若是突然消失了,许相一看,哎呀我要杀的人怎么就不见了,这心里不得空落落的?这点空落落随着时间逐渐演变成惦记,说不定许相还能记起你的好!”

    应莺越说越兴奋:“如今的话本还没人写过这后半段的故事,我想很久了,若是我自己来写,就取名叫作‘愚不识良缘狠心作弄,悔佳人不再难觅影踪’,你觉得如何?”

    景年面无表情,等应莺说完了才开口:“你说的是追妻火葬场吧?”

    应莺一愣:“何谓追妻火葬场?”

    景年深吸一口气,埋头揉了揉自己的脸。

    他以前经常听那几个女同学提及这个词,那会儿没仔细了解过,但方才这个词自己就蹦出来了。

    ……所以现在他们到底在干嘛?

    景年开口:“……你要不取个化名写书吧,估计能卖得很好。”

    应莺拍手叫好,笑起来时中和了身上的娇柔感。

    “好啊好啊!我带你出去,给你寻觅一处地方开家书局!至于开书局的钱,宫中宝贝这么多,找一辆装货物的板车偷偷装一车,拉出去当了,何愁过不上自由的好日子?”

    景年心情复杂:“装一板车……你真敢说啊。”

    他都只敢在嘴上说说把清思阁的孤本卖一些,而应莺这架势,仿佛让他把清思阁搬空似的。

    应莺盯着他,笑容渐渐消退,像是这会儿才清醒过来。

    接着便又换上可怜兮兮的模样:“臣方才唐突了,陛下饶命。”

    景年没说话,盯着又莫名其妙定住的爱卿,片刻后开始犯困。

    可他不敢睡,害怕自己一闭眼又会看见上吊用的树,或者藏在床底的上吊绳。

    好一会儿,应莺才又开口:“所以您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啊?不答应的话,明日还得早朝呢。”

    景年也明白。

    是,明日还有一场早朝,后日也会有。他既然收下了吏部弹劾许昀徽的奏章,便得给出一个答复,就算他拖延了半月时间,也不见得那些人会老实安分半个月。

    他还没回答,楼梯上便响起脚步声。

    上来的是叶回生。

    刚冒出个脑袋却又停下来,一副进退两难的样子和,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

    “怎么了?”景年问。

    叶回生规规矩矩在站好:“奴婢以为师父在上面,打扰陛下了,奴婢这就走……”

    “等等,”他叫住对方,“找你师父什么事?”

    叶回生又犹豫了片刻才开口:“奴婢在云华殿外墙根的树下发现了一样东西……”

    说着,将怀中物什拿了出来,赫然是一根粗糙的麻绳。

    景年看清的一瞬间便呼吸停滞,霎时间,梦境与现实重合。喉咙仿佛又被绳索死死勒住,乌云压顶一般的窒息感将他包裹住。

    忽然,耳畔响起一声尖厉的猫叫,唤回他的神智。

    爱卿极为焦躁,朝着叶回生的方向弓起身子,背上的毛都炸了起来。

    景年想让叶回生将麻绳收起来,可喉咙被卡住了一般,发不出声音,脑袋更是昏涨不已。

    猫开始哈气,试图赶跑威胁到它的东西。

    景年僵硬地动了动,没力气站起来,只好在地面上爬了几步,过去挡在了小猫身前。

    “收……收起来。”他终于艰难发出声音,方才的一瞬仿佛极为漫长,缓过神后,心脏几乎快要跳出胸腔。

    叶回生也似乎将将反应过来,手足无措地将麻绳往袖口塞,动作极为慌乱。

    “陛下……奴婢不是故意的……”

    景年毫无形象地跪坐在地面,抬眼看向叶回生,眼神莫名。

    “这上面有爱卿熟悉的气味,应该是曾经勒过它的那条绳索,”他问,“你是在云华殿外发现的?”

    叶回生一副做错事的样子,不敢看他,只答了一声“是”。

    他也垂眼:“所以闹鬼之事真是人为的……”

    应莺在一旁看着,终于找到机会凑上前,顺了顺小猫的毛。

    他有些担忧地看向皇帝,方才还同他谈得愉快,一被刺激,又变得和之前一样恍恍惚惚了,看起来……几乎快变成了一个疯子。

    “你师父让你去查的?”景年忽然敏锐问道。

    叶回生不敢回答,但沉默足以说明了答案。

    “上次也是你师父叫来烛龙司的人,他怎么如此迷信?”虽然看似不满抱怨,可景年的语气过于平淡,眼神也没有落点,一副失了魂的样子。

    叶回生鼓起勇气,忽然跪了下来。

    “陛下……师父也是为了陛下着想。奴婢还查到,这只猫从前并未在内苑出现过,应该是……是人偷偷带进来的,为的就是让陛下受惊,扰乱陛下神思。”

    “扰乱神思?”景年重复了一遍,忽然想到了之前叶回生提及过的事情。

    他问:“你是说癔症?”

    叶回生道:“陛下近日精神不济,日日服药也不见好转,何不……何不试试奴婢所说的法子呢?”

    景年的脑袋涨到开始发疼,他闭了闭眼道:“你是说将我贴身之物与祸首的名讳一同烧了,才能解了我的癔症?”

    叶回生跪伏:“不是什么繁琐的法子,陛下尽可一试。”

    他思绪混乱,片刻后才道:“那我再问你一次,祸首是何人?”

    这个问题,景年之前就问过了,那时叶回生没有回答。

    这次,叶回生终于开了口:“奴婢不知,何不请烛龙司前来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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