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槐声 > 第 2 章

第 2 章

    段清曜在灵虚山里迷路了。

    这灵虚山颇大,方圆几百里,葳蕤叠翠,葱蔚洇润。

    当他第五次路过那座形状像一把斧头的山峰,抚摸着几个时辰前他在山峰石壁上划的那道剑痕时,终于躺在峰顶,认命般地叹了口气。

    事情还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一个月前,一封信送到妙枯派,信是他外家所送,言明六月初七是他外公张双渡的八十大寿,邀请妙枯派掌门盛鸣珂与他同去赴宴。他外家两仪门与妙枯派一向交好,但掌门师叔已闭关许久,故而便由管理门派事务的二师叔刘玄音代替掌门与他同去祝寿。

    两仪门位于灵虚山往东百余里的青浦县城,他们一路风尘仆仆,终于在今日抵达了灵虚山脚一个名叫松阳的镇子上。二人本打算只在镇上吃些东西,并不住宿,然后快马加鞭赶到两仪门再行休息。

    变故就是这时候发生的。

    他们在酒楼二层用饭时,恰遇到对面医馆有五个泼皮闹事。妙枯派一向自诩名门正派,近些年更是有“剑派之首”的架势,段清曜耳濡目染之下,眼里自是容不得这种沙子,当即就将手中筷子掷了出去,正中为首那人的腿窝,那人当即便跪倒在地,“哎呦”惨叫一声。其他四人赶忙去扶,刚要回头去骂,却见一男子身着银灰绸袍,手提长剑,自对面酒楼一跃而下。

    这五人平素虽横行乡里,却也是欺软怕硬的主,一看这男子不过十七八岁,姿容俊秀出尘,更观他身上衣饰华贵,当即便闭上了嘴。为首那人身上的嚣张气焰登时便没了,变戏法似的,换了张谄媚的表情讨好道:“小人打扰公子雅兴。”

    段清曜自是看不上这帮泼皮,听见此话,不过微抬眼皮,斜眼瞥了一下。

    药店小厮抬手向段清曜行了一礼,口中称道:“多谢少侠。”

    段清曜见小厮形容狼狈,出言询问原委,只听那小厮解释道:“师父今天出门看诊去了,留我一人在铺里,不想这几位……几位郎君突然闯进来,说自己受伤了,要我给他们拿最好的金疮药,我问他们要钱,他们却说没有,他们非说大夫理应悬壶济世,不能见死不救……”

    段清曜听闻此话,俊眉一竖,当即便抓了那为首者的衣领。他生得高大,又加之常年习武,故那人虽是二十出头的健壮青年,却像鸡仔似的被他拎至近前。

    “少侠饶命!”那为首者膝盖一软,却因被段清曜拎着衣领,现下站也不是,跪也不是。“求少侠饶了我等罢,我等也是被逼的实在没法子了。”他一边说一边撸起自己的衣袖,却见那胳膊上竟遍是细密剑痕,其余几人见他这样,也或撸衣袖,或扯开胸前衣领,或挽裤腿的,也一样满是细密剑痕。

    还不待段清曜说话,只觉身旁一阵轻风拂过,眨眼间本应在酒楼二层的刘玄音已抓着为首那人的胳膊,喝问道:“你这因何所伤?又是何人伤你?”

    为首那人被刘玄音的气势所慑,两股战战,哪里敢瞒,便一五一十都说了。

    原来伤他几人的,正是李拂衣。

    为首的叫刘桂,是这松阳镇有名的泼皮破落户,那日他见绣坊内只一个秀秀在,又生得花容月貌,便起了心思,与同伴上前欲调戏一番。不想从旁忽然窜出一个小姑娘挡在秀秀身前,也不说话,踢脚便蹬在他心窝处,他几人欲上前与之斗上一斗,可惜哪里是那姑娘的对手,最终个个浑身是伤,哀嚎着狼狈离去。那姑娘也不知使了什么剑法,令他身上的伤口极深,又细又密,普通的伤药根本不起作用,他们也无甚银钱,这才今日堵着医馆,逼着小厮拿上好的金疮药出来。

    刘玄音递给小厮几两银子,说道:“既是伤重,便劳烦小师父行善积德,许了他们药罢。”

    小厮接过银子,道了句“大侠心善”,去铺里取了药递到刘玄音手上。刘玄音拿着药,口中威喝道:“病重求药本是人之常情,但撒泼闹事乃是无赖,若再有下次,便教尔等变成真残废!还不快给小师父赔礼道歉!”

    刘桂等人忙给小厮磕头认错,那小厮朝刘玄音与段清曜拱了拱手,也没看地上磕头的几人,拂袖进店去了。

    刘玄音将药递给刘桂等人,语气稍和缓:“我知几位难处,现下我有一事请几位帮忙,这药便当做报酬,如何?”

    这一套恩威并施的操作下来,几人哪敢说半个不字。刘玄音将几人领进对面酒楼,又加了几个菜,喊小二另取来笔墨纸砚,写了一封书信交给段清曜。

    “曜儿,你拿着这封信先去两仪门,把它交给你舅舅,我现下有事要耽搁几天。”

    段清曜心中奇怪,不知师叔为何突然有事要办,看这情形,似乎还与这些泼皮有关。但见师叔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也就不好再问,于是将信在怀中揣好,领命称是。

    他骑着马出了镇子,越想越觉得奇怪,左手隔着衣服摸着那封信,犹豫半晌,突然拉紧缰绳,只见他身下那匹马前蹄腾空,长嘶一声。

    他从怀中取出那封信,因刘玄音写的突然,信口并没有封上,正好方便了他,他打开信纸,越读越心惊。刘玄音在信上简述了刚刚在医馆门口发生的事情,言明那几人身上的剑伤正是剑法“莫惊春”所致,因而他打算先留在松阳镇查探具体信息,请张寒山看到信之后速来相助。

    段清曜拿食指在“莫惊春”三个字上摩挲了许久,心中又惊又喜,只觉得浑身血液都沸腾了,复仇的念头正在他身体里止不住地叫嚣。

    他心中想:“这往返两仪门也要费些功夫,只怕到时候师叔踪迹难寻,正所谓良机天成,我必不能放过亲手手刃仇人的大好机会。”想到这儿,他调转马头,朝松阳镇疾奔而去。

    如今恰是阳春四月,段清曜目光所及之处,春和生景明,柳浪可闻莺,他苦熬十六年寒冬,终是得遇雪暖冰消,思至此,他忍不住仰天大笑,快意非常。

    等到段清曜重新回到松阳镇时,已是傍晚,斜阳洒在青石板路上,红霞如缎。

    酒楼已没有了师叔同那五人的踪影,他循着店小二给的提示,找到了绣坊,见一位粉衫姑娘正在给绣坊大门上锁,他忙上前做了个揖。

    “敢问姑娘可曾见过一中年剑客?”

    那姑娘见是个姿容清绝的年轻人,忍不住脸一红,柔声道:“可是着紫袍,戴金冠,瘦脸短须,年纪四十左右?”

    段清曜喜道:“正是在下师叔,姑娘可知我师叔去向?不瞒姑娘,我与师叔约好在这松阳镇见面,不想却哪里也寻不得他,若姑娘知晓我师叔下落,烦请告知在下。”

    这一套礼数极为周全,夕阳最后一点橘红调的余晖照在他那张俊美出尘的面庞上,更添了几分说不出的朦胧亲近,让人一望便心生好感。

    “原来竟是恩人的师侄!”那粉衫姑娘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当即打开门便把段清曜往屋里迎,口中道,“少侠寻人定是疲累,快快随我进来喝口茶润润嗓子。”

    段清曜本想拒绝,但今日来回奔波,已有多时滴水未进,便拱手道了谢,随那姑娘进了绣坊。

    趁着烧水沏茶的功夫,那姑娘给段清曜解释了下午发生的事:“今日下午我正在绣房绣花,不想前几日欺侮我的几个镇上泼皮又来骚扰,正赶上你师叔在绣坊对面的茶摊喝茶,他便仗义相救,赶走了那几人。我心下感激,也如你这般,邀他来坊中休息。”

    段清曜听完那粉衫姑娘的话,心知这便是那位秀秀姑娘了,但对于师叔相救秀秀姑娘这事却觉得奇怪,只是面色不显,听秀秀继续讲道:“我们互通了姓名,得知他竟是妙枯派的高人,那可是江湖第一剑派……哎呀,光顾着讲下午的事了,忘了同少侠自我介绍了,我叫秀秀,这间绣坊便是我家的铺子,前堂开门迎客,后院住人,少侠既然也是妙枯派弟子,不知你姓甚名谁?”

    段清曜接过秀秀递来的茶盏,慢呷了一口,不急不缓道:“妙枯派段清曜。”

    “原来是段少侠。我同刘大侠不过寒暄了几句,后来有客人来绣坊,我就去招呼了几句,谁知一转头他便不见了。”

    好像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段清曜又问秀秀同师叔寒暄了什么,秀秀手指敲着茶盏,眼珠子转来转去地回忆“不过是些家中琐事……什么家中几口人啊,平日里一直待在绣坊吗,像这种鸡零狗碎的小事。”她脑中回想着,突然“啊”了一声,补充道:“刘大侠还特别记挂我,担心往后他若是不在那些泼皮又来骚扰我怎么办,我就跟他说不用担心我有个朋友身手特别好,前天那帮人来闹事的时候,就是她帮我赶跑的。”

    就是这句了。

    段清曜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状似不经意地问她:“朋友?也住在这松阳镇上吗?若当真武艺高强,在下倒想当面讨教一下。”

    秀秀笑道 “刘大侠下午也问起阿拂呢。我就跟他说阿拂不住镇子上。我也没有去过她家,只是听她说她从小在山里长大,喏,就是这镇子旁的灵虚山。只是这灵虚山颇大,重峦叠嶂,树木参天,进去后极容易迷路,就连镇上靠山讨生活的那些对灵虚山稍微熟悉点的人,平日里也不敢往灵虚山深处去。”

    “既如此,那你们要如何见面?”

    秀秀指了指窗棂,说道:“阿拂每日都来呢。等早上第一束日光透过窗棂照到那扇绣花屏风上的时候,阿拂就会出现在这绣坊门口啦。”她又指了指屋内花几上养着的那盆石斛,继续说道:“等夕阳把那盆石斛的影子拖到绣架那儿,她就该回家去了。”

    她顿了顿,似是想起来那位叫阿拂的姑娘,面上笑意又深了些:“我同阿拂虽十日前才相识,两个人却都觉得相见恨晚,好似已做了许久的姐妹了。”

    段清曜很快抓住秀秀话里的关键:“你说那位名唤阿拂的姑娘每日都来,那她今天也来了吗?”

    “那是自然。不过阿拂昨晚回去的时候同我说过,她今天要去镇外的溪旁看别人放纸鸢,所以她今天下午才来绣坊找我。哦,我想想,就在刘大侠离开绣坊不久,阿拂便来了,几乎是前后脚的事儿。”

    段清曜心中对刘玄音的去向已是有了猜测,想来他定是躲在暗处,等那阿拂日落回家,便一路尾随她进山去了。他抬头将盏中茶一饮而尽,起身与秀秀告别,面上装出失望之色,口中只道:“如今天色已晚,不便再叨扰姑娘了,我先去这镇上寻间客栈住下,明日再打听我师叔行踪。这碧螺春清香淡雅,多谢姑娘款待。”

    他别过秀秀,踏出绣坊大门,但见天色如墨,星河耿耿,他牵着马,走在长街上各家灯笼照出的一个又一个光晕里,望着远处在夜色中若隐若现的灵虚山不语。夜晚进自己从未踏足的深山,并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更加之师叔与那阿拂早就不知踪迹,然而他毕竟初出茅庐,自有一种“偏向虎山行”的气魄与胆量,因此虽已在心中再三权衡,却还是被脑海里那股手刃仇人的强烈念头所诱。

    他从中午到现在都没吃东西,此刻腹中空空,肚子咕咕直叫唤,他走着走着见街边小店有卖荷叶糯米鸡的,就停下同店家买了一包,出门时,瞅见隔壁酒铺里陈了许多坛酒,想了想,又去买了壶酒。

    就此便翻身上马,一路直朝那灵虚山骑去。

    “咕咚”

    段清曜倚着峰顶那棵歪着脖子的老松树,喝光了壶中最后一口酒。月光温柔地洒下来,月色朦胧中,一座又一座山峰明灭相叠,四下里不见人间灯火,许是在这山中晕头转向地转了太久,又许是那酒铺里卖的酒过于甘醇,段清曜这般天为被山为席地躺着,一时竟有些醉了。

    半梦半醒间,他忽见一碧衣女子自天边飞来,这一刻,流光皎洁如山泉,她足尖点在这重重银辉中,惹起阵阵波纹,直荡漾到了他心里。

新书推荐: 一篇狗血青春文 [火影]我比辉夜更懂造梦 黑雪公主 有钱小寡妇带全村脱贫 你是不是图我腰子 女首辅 【小妈】是劫是缘 休了我之后他们都倒霉了 继后 堂前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