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明楼。”
李拂衣望着酒楼上高悬的牌匾,出声念着其上漆金的几个大字。
“这就是姐姐你说的‘小饭馆’?”
眼前的酒楼高五层,足占了四间铺面,朱漆碧瓦、雕梁画栋,恰是紫阁丹楼纷照耀,壁房锦殿相玲珑。
怎么看都与“小饭馆”沾不上边。
“这衣食住行皆是小事,故而我这买卖虽大,仍旧是‘小生意’罢了。”
美人儿姐姐嘴边噙着笑,右手将垂在前胸的长瓣甩到脑后,双耳上坠的两片金叶子随着她的步伐轻轻颤动。她提裙拾级而上,早有店内小厮迎上来,接过她背上背着的竹筐。
“掌柜的,您可回来了,璧娘子整日念叨您呢,您说您去松阳也不带个伙计,平白让人担心。”
“去去去,你个小鬼头懂什么,姑奶奶我闯荡江湖,要什么随从。你去厨房把璧娘子喊来,让她来看看这些货。”她又招呼另外一名伙计,对那人说道:“快去后院找间景好又幽静的房间,领我这位恩人妹妹住下。”她拉着李拂衣的手道:“妹妹一路劳顿,先去房内休息片刻,我现下还要忙店里的事情,待晚上野哥回来了,我们一道用饭给妹妹接风。”
“叨扰姐姐了。”
李拂衣一边走,一边与那伙计寒暄:“小哥怎么称呼?是一直在这楼里吗?”
那伙计生得亲和,圆脸,脸颊肥嘟嘟的,嘴角边一对酒窝,笑起来眼便眯成了一条缝。他身体微微前弯,笑道:“小的唤万江雁,您喊我小雁子就行,楼里人都这么叫。”
“万江雁……好名字。”
“姑娘见笑了,不过沾了这姓氏的光罢了,您单拎后两字出来,也就是田间地头一只寻常鸟。”
“雁小哥怎会如此想,万字姓天然便有好气势,你姓万,旁人不姓,这气势就天生是你的,何来沾光一说。”
万江雁挠了挠他那颗溜圆的脑袋,有些不好意思道:“姑娘好别致的想法,那小雁子便承了这份夸奖。”
从酒楼后门出来,穿过几棵梧桐树,可见一排两层高的房舍,房舍后一片翠竹挺拔茂密。“这边是楼中仆役的居所了,我就住一楼最右边那间。两位掌柜的住处还在那游廊后。”李拂衣顺着万江雁手指的方向,见那竹林后果然有一道白色高墙。
李拂衣沿着石子小径,穿过一道垂花门,顿觉视野开阔。整个院子围水而建,亭台水榭,移步换景,美不胜收。
她讶异于这院子的精致,目之所及,无不充满巧思,就连湖边的石头、路旁的石榴树,都摆放地十分妥帖,令人赏心悦目。万江雁领着她踏上游廊,指着湖中折桥所连的水榭同李拂衣说道:“那就是两位掌柜的住所了。两位掌柜皆是江南人氏,故而这院子也是江南园林式样。”
李拂衣望着折桥上开得浓烈的紫藤,忍不住喃喃:“紫藤尽处,雕花水榭。真是个好住处,姜姐姐那样的大美人就合该这样的住所来配。”
“那是,我们姜掌柜那可是这青浦县鼎鼎有名的美人,那从头到脚啊,就没有不精致的,就连她那张嘴啊,也是出了名的刁,所以我们水明楼的菜才能让人流连忘返。”万江雁提起姜晚吟和水明楼,语气中颇为自豪。
万江雁继续领她沿游廊向前走,来到西南角一处水榭,将她迎进去。
“这便是姑娘的住所了,姑娘在此先歇着,我待会儿命人送些茶水和点心过来。”
“谢谢小雁哥。”
李拂衣又做梦了。
这一次,灵虚山上的草屋和细雨里的红山茶一起入梦。
她睡得昏昏沉沉,以至于见到那坐在桌前的少年时,以为犹在梦中。
“阿拂!怎的愣在门口?还不快过来!”正在桌边朝少年敬酒的姜晚吟见李拂衣来了,忙放下酒杯来迎,她将李拂衣拉至少年身旁坐下,又忙不迭给她的酒盏中添酒,边添边喜道:“我下午正在店里忙,就偶然那么一瞥啊,正瞧见槐生坐在二楼自斟自饮,真真是天给的缘分!我的二位恩人快坐在一起,受了我这杯感谢酒!”
她说完,端着手中杯盏,郑重行了一礼,一饮而尽,李拂衣同身边少年连忙起身,正欲饮酒还礼,不想房间门蓦然被撞开,冲进来一个男人。
那男人风风火火的闯进来,双手把着她的肩头令她转了一圈,目露焦急之色:“什么恩人?晚娘你受伤了?”
“没有没有,在船上遇见了些不三不四的人,多亏这两位,我呀,才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遇见了歹人?晚娘!你撇下信瞒着我出门也就算了,怎的连店里伙计也不带,好晚娘,你生我的气怨我就罢了,你这……这不是剜我的心吗!”
那汉子一只手拉过姜晚吟的手放在自己胸前,另一只作势要去搂她的细腰。
“呸。”姜晚吟啐了一口,面上又羞又臊,轻推了那汉子一下,说道:“恩人都看着呢。”
李拂衣从未见过男女之间耳鬓厮磨的画面,却没来由的双颊一红,相比之下那少年倒仍旧神色如常,甚至略略扬了手中的酒,说道:“此酒便敬掌柜夫妇琴瑟和鸣。”说罢一饮而尽。
李拂衣见他饮了杯中酒,忙将自己手中的酒也喝了,她自第一次下山尝这东西就不大喜欢,但今日这杯除了依旧觉得喉咙有些烧灼感外,反而有种梅子的香甜口感。
“有股梅子香呢。”
“是了是了,这是我自己酿的梅子酒,陈了五年呢。嘻嘻,阿拂一看就不常喝酒的,这一杯下去小脸红的,啧,快用茶水压一压。”
至于李拂衣的脸到底是因为什么红的,实在难说。
她趁着四人夹菜说话的间隙,偷偷打量那位风明野,平心而论,风明野五官生得极好,剑眉浓密,高眉骨连着线条流畅的峰鼻,棱角分明的一张脸上下颌线流畅优美,更兼之他身材高大,与美人儿姐姐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她试图在他身上幻想拼凑出风雨眠的容貌举止,从而让自己更接近了解那些赵吟霜所讲述的,她娘跟风雨眠相知相交的故事情节。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更像是一种反复水中捞月的徒劳,可她望着风明野的眉眼、鼻唇,甚至于他斟酒的动作,还是忍不住去猜测到底他的哪个部分肖像他的舅舅,一遍一遍,乐此不疲。
她娘,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接连数日的春雨过后,太阳终于愿意慷慨地照在千家万户屋顶的青瓦上。李拂衣起了个大早,她身上伤口颇多,妙枯派的伤药已经所剩无几,她身上的伤还需养几日,便打算去城中医馆再买些伤药。她刚出水明楼的大门,不想却被楼前的摊子吸引了注意。一长条桌子上摆着笔墨纸砚,旁边一白布幡上写着硕大的一个“医”字,桌子后的躺椅上躺着个苍绿布袍的男子,一张脸被把无题折扇盖的严严实实。
可李拂衣还是一眼便认出来了。
“槐生。”
遮在脸上的折扇被拿下,一双含着朝露的眸子望过来。
“阿拂。这么早便要出门吗?”
李拂衣在桌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说道:“昨日听姜姐姐说你是大夫,不想今日就赶上槐大夫出诊了。我原是要出门的,现下却是不用了。”
她挽起袖子,露出里面包扎的布条,说道:“我这两日受了些伤,本想去医馆配些伤药的。如今既然碰上了你,何必舍近求远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槐生轻摇折扇,朗声笑道:“我一江湖游医,不过骗一个地方的人就换下一个地方罢了,阿拂就不怕我吗?”
“能吃死人吗?死不了人就成。”
“我尽量。”槐生说着话,一边给李拂衣搭了脉。“阿拂身体底子极好,只是这两日有些气血亏损,我写张方子,待会将摊子收了,陪你去药铺买药。”
“不用不用,会耽误你做生意的。”
“哈哈哈哈,我在这儿左右没什么生意,阿拂乃是第一个,我自然要尽心尽力,给自己留些回头客。”
少年笑意盈盈,眸中朝露仿佛染了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