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青浦县人群熙攘,大街上格外热闹。人群里不时可见习武之人,劲装短打,佩剑挂刀,甚至有些衣着装束相似的,一见就知是同一门派的弟子。
“这青浦县倒是武学之风浓厚。”李拂衣点评到。
“噗嗤。”槐生没忍住笑出声,“阿拂,你竟不知道?”
“知道什么?”
“当然是一年一度的武林大事——王八招亲了!阿拂你有所不知,这青浦县可是有名的甲鱼产地,这每年呢,武林便会以甲鱼为名,举行招亲仪式,最后选出一雌一雄一双甲鱼结为夫妇,乃是寓意极好的彩头。”
“原来是这样,那我们能去参加吗?”
少女抬眼望过来,面上是种未被尘世所浸染的纯粹与认真,明明是随口扯的捉弄人的话,她却当真了。
怎么什么都信啊。
槐生一肚子的促狭话突然都滞在了嘴边,他张了张嘴,片刻后突然尬笑了几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拂怎么什么都信。”
少女后知后觉,面上腾得一下泛出霞色,在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拿手指揉捏了一下衣角。
“想知道为什么这么热闹,到了药铺问问掌柜伙计不就好了。”
两人到了药铺,将方子递过去。伙计接过来,搬着长梯爬上爬下地称重取药。槐生斜倚着柜台,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着桌面边缘,随意闲聊道:“最近这青浦县真是热闹啊,乌泱泱来了一堆江湖人。”
不待伙计回答,旁边一位同样来买药的中年汉子便抢先回道:“这两仪门的张双渡老爷子过八十整寿,可不是整个武林的大喜事?这几日有头有脸的门派可都来了。依我看呐,这现下江湖上,谁敢不给这‘天下第一刀’几分薄面?”
“哼,什么狗屁‘天下第一刀’,他也配!”旁边一少年愤愤出声。
“漫青!”少年的胳膊被一少女拉住,年纪瞧着略长些。二人皆身穿槿紫袍白纱衫,看起来像是门派服饰。少年撇了撇嘴,还想说些什么,但对上那少女的眼睛,终是握了握拳头,神色不甘。
那汉子接过伙计包好的药,本欲转身离开,但瞧见那少年神色,又开口道:“小兄弟别不服。那风雨眠早已故去多年,如今武林中使刀的门派,还有比两仪门风头更胜的吗?”说罢扬长而去。
那少年听见此话不由得勃然大怒,提刀欲追上那汉子,却又被少女拦下。
“祝漫青!你要穿着这身衣服同他打吗?若是今日你因为不服两仪门同他打了,来日他告到张双渡跟前,你让师父如何自处?再说了,那汉子讲的,难道不是事实吗?”少女话说到最后,声音竟有些凝涩,听在耳中似泛着些苦意。
“仪姐!”少年待要再说什么,却见药铺房顶突然一震,房梁上的积灰簌簌下落。
门外长街上有人高声叫嚷:“快去看啊!风明野同赤焰门吕开打起来了!”
那紫衣少年与少女听闻此话,忙往门外走去,连药材也顾不得拿。
“哎!少侠您的药材还没打包完呢!哎姑娘!”伙计在柜台后喊到,却见二人出门向左拐去,早已消失在视野中。
李拂衣听见风明野同吕开打起来了,心痒难耐,哪里还呆得住,便拉着槐生的胳膊也往门外走。
“阿拂不急这一时半会儿,我们等拿了药再去不迟!”
“哪里不迟!风大哥一定是为了晚吟姐姐的事儿才去找吕开算账的,我得去看看。”说罢回头对着那伙计道“烦请小哥将药包好了,我二人回头再来取!”
江湖上有言“一刀破风雨,乾坤袖里藏。”两仪门发自前朝,几百年来盘踞青浦,威震一方。
若是第一次来青浦的人问两仪门所在,无论耄耋老者,还是垂髫小儿,皆会不假思索地回道“菡萏湖央,太极岛上。”这菡萏湖因湖中遍植荷花而得名,至于太极岛,则是菡萏湖中两座小岛,造物主鬼斧神工,使这两座小岛天然呈现太极图的模样。
出了药铺门朝左拐,沿着长街走上百八十步,便是两仪门。其实也不必细辨方向,如今长街上都是赶往菡萏湖的人,就连街边卖扁担馄饨的老妇,也忙收拾摊子,挑起扁担顺着人流往湖边赶。
“刚刚好大的动静!连我家的屋顶都抖了三抖。”
“可不是嘛?听说今日两仪门在湖边映翠楼设宴款待其余三大刀门,可那风明野来势汹汹,提刀上了楼,半句话未说就朝那赤焰门掌门砍了过去。喏,你瞧,那映翠楼的楼顶已是被掀开了。”
李拂衣同槐生好容易挤到湖边,听闻此话,忙抬眼去瞧,只见湖边一栋雕花木楼屋顶已塌了半边,那顶楼的窗户只剩了半扇在窗框里,还有半扇挂在墙外,随风微摆,摇摇欲坠。
暮春时节,烈日凌空,湖中粉荷初绽、圆叶熙攘,微风拂过,翻起一阵又一阵的绿浪。
风明野与吕开正在这荷花丛中打得难解难分。
人群忽得响起一阵惊呼,只见那吕开踏着层层叠叠的荷浪前行,手中长刀招式变换间,两股烈焰宛如蛟龙自其左右而生,直冲风明野而去,所过之处荷叶被灼得焦黑,烈日曝晒下,周遭热气蒸腾起袅袅白烟。
“吕开!”风明野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个老不死的!我看你是活腻了!”妻子受辱,他心中实在怒气难消,这才提刀上了那映翠楼,想要讨个说法。只是此事关乎姜晚吟的清誉,他不欲让更多人知晓,故而连骂也只能含糊叫骂。
他见两条火龙向自己袭来,心中怒气更盛,他暴喝一声,刀锋掠过处,荷叶被切成无数残片,刀芒激起湖水高达数丈,形成一个空心柱状水障,将他护在中央。
然而那两条火龙遇水威势丝毫不减,竟缠着那水障攀绕而上,到顶时对着中央的风明野俯冲而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吕开得意至极,不由得仰天大笑,之前被李拂衣所败而产生的郁气在此刻一扫而光,他素日在浮花浪蕊里逍遥惯了,淫词艳语脱口便出:“明野贤侄,你结婚竟也不告知叔叔一声!我看侄媳天香国色,那腰啊盈盈一握,比这岸上的垂柳还要软上几分,那胸前丘壑更是风光无限,纵我遍访名山大川,也是流连忘返呐,叔叔真是羡慕贤侄的好福气!”
李拂衣眼见风明野占了下风,心中不免焦急,又生出几分死里逃生的侥幸。昨日若不是她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再加上那吕开轻敌,她绝无半点战胜他的可能。抛开人品不谈,赤焰门能在江湖屹立多年,更被排进“四大刀门”之列,实力着实不容小觑。
人群里又爆发出一阵惊呼。
李拂衣本在发愣,听见惊呼声后连忙去瞧,却见水障落下后,中心竟徒生出一朵水做的荷花花苞,将风明野裹了进去,而那两条火龙在花苞外侧缠绕游走,但始终未得空隙进到花苞内部。
风明野在重重叠叠的翠叶间旋身错步,足尖轻点碧浪,身形轻盈仿若荷上蜻蜓。他将芙蓉刀往前横划而出,那水荷竟然缓缓绽放,最后化作水雾向四周扩散,将那两条火龙吞噬浇灭。水雾所及之处,在日光的照射下,湖面竟升起一道彩虹,流光溢彩,美轮美奂。
“好!”李拂衣见此情景,忍不住随着人群拍手叫好,她高兴道:“槐生你看!是风大哥赢了!是风大哥赢了!”
可身边迟迟不见回应。李拂衣扭头,却发现她与槐生不知何时竟被人群挤得分开了。她忙四下寻找,但周围摩肩接踵,视线全被遮挡,找人谈何容易,只好作罢。
湖上的战斗仍未结束,风明野方才听了吕开的那番浪语,心中怒气早已直冲头顶,一时半刻哪里消得了,只恨不得将吕开的嘴堵上,然后再将他千刀万剐了才好。
吕开心下讶异,刚刚那招自己已经使了八分的力气,可那风明野却毫发无伤,看来先前是自己轻敌了。他整肃面容,抓握刀柄的手紧了又紧。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千钧之势,一触即发。
先出招的是风明野,他手中芙蓉刀在烈日下泛着寒光,双足凌波而走,朝着吕开斜斜劈来。吕开侧身躲开,高举手中赤焰刀直刺而去,风明野趁势转攻为守,一个鹞子翻身,右手手腕急抖数十下,霎时间那吕开前胸便生出了数十道血痕。
吕开左手在前胸上抹了一把,见满手的血,忍不住破口大骂:“奶奶的!”他将手掌上的鲜血抹从后往前抹在刀上,手掌经过处,刀身上蹿出赤色火焰。只见他高高跃起,在空中身形如陀螺般飞转,刀上的赤焰四溅,十丈内的荷叶遇火爆燃成焦叶。
“起!”
在吕开的高喝声中,无数焦叶带着火苗而起,由外向内,欲把风明野围困其中。风明野见状暗道不妙,足踏碧波而起,想从上方逃出去。不想吕开早有所料,风明野还未至半空,就见吕开不知何时竟出现在自己的头顶,由上至下踏来。风明野抬刀便挡,却觉吕开周身裹挟着的梵风热浪朝自己扑面而来,他那双足似有千斤之力,与刀身相触的一瞬间,震得风明野虎口发麻,抵挡不住。
“去!”吕开暴喝一声,踩着风明野的刀,竟将他生生踏了回去。
“扑通!”
风明野落入水中,霎时间在湖面激起阵阵涟漪。
李拂衣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还以为风明野那软蛋一样的人今天改性了呢,不想还是被赤焰门打得落花流水,没劲。”
“你指望一个芙蓉刀法都学不全的纨绔?快省省吧。这江湖上谁不知芙蓉刀早已失传,如今还把芙蓉刀排进‘四大刀门’,不过是为了追忆风大侠罢了。”
“想我当年初学艺时,曾见过风大侠一面,那是何等英姿,不想这般的英雄人物却折在了银泉山上,可惜,可惜啊。”
风雨眠竟死在银泉山上?此话在李拂衣的心中平地炸起一声惊雷。此事她从未听赵吟霜讲过,若是这样,那风雨眠之死很可能跟她娘有关,看来风雨眠一事还需从长计议。
有些不对劲。
李拂衣在思索的空档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湖好像变得跟刚刚不太一样了。细细论来,方才的荷叶好像没有如此茂密,就连荷花开得也比刚刚多了不少。
李拂衣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待要仔细去瞧,却见风明野脚踩一朵嫩荷自湖面而出,那嫩荷在他脚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然后绽开粉色的花瓣,将风明野稳稳托在花蕊中央。
“吕开老贼!你欺侮我妻在先!且留下条胳膊来尝!”只见风明野手腕轻旋,砍下身旁一朵盛放的荷花并将它挑在刀尖上,而后足尖轻点花蕊,借势腾空,竟不教脚下那朵粉荷弯折半分。他踏在荷叶翻卷而成的碧浪上,步法迅捷轻盈,眨眼已至吕开身前,两刀各携真气,一砍一挡,让整个湖面为之一震。刀尖粉荷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飞舞似蝶,空气中不时传来兵器相撞的金石之音。
忽然,风明野将刀尖粉荷向空中一抛,并在那四散的花瓣上赋了十成的内力。此时的花瓣坚硬如铁,尖端跟随刀尖指向,从四面八方朝吕开全身的各处命门刺去。
吕开根本来不及躲闪,他明白自己今天恐怕性命难保,只叹英雄难过美人关,他那侄媳秀色可餐,自己还未品尝却要死了,心中不免起了悲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些花瓣突然改换方向,被一团水球包裹入内。那水球旋转变换间竟呈现出太极图的模样,坚硬如铁的花瓣一进入其中,转眼就柔嫩如初,随着那太极水球一起落进湖水中了。
在两人数十步开外的湖面上,有一鹤发长须的老者身穿八卦纹饰的宽袖长袍,正站在一乌篷小船的船头,持刀朝他们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