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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李拂衣回到房中时,仍旧有些魂不守舍。她将灯笼中的蜡烛取出,想把屋内的灯盏点上。可才点到第二盏,她便觉得有些太亮了。

    夜色似一摊粘稠的墨,压得她喘不过来气。她手中端着烛台,打开窗子,见窗外合欢树影婆娑。她望着枝叶交缠的树影,心下黯然:“连天地间的一片叶子也有自己的归处,可自己离了灵虚山后,便似浮萍飘絮,再无归处了。”

    这是下山以后,她第一次体会到孤寂之感。就在昨晚,她与姜晚吟在席间推杯换盏的时候,心中分明曾萌生出一丝希冀的。她那时想:“我以后会有挚友、有家人、有可停歇之处。”

    如今……

    她不知道。

    霜姨在山上教她剑法,也教她开智明礼。她报仇的坚决之心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是真的在行正义之事,自己不仅仅是在报仇,也是在消灭大奸大恶之人。可若是她的立场根本就不够正义呢。

    她不敢去想这种可能性。

    “啪嗒”,一颗小石子滚落在她的脚下。她抬头,却发现槐生的房内亮着灯,他站在窗前,正朝自己挥手。他昨日入园之时选了假山之上一处凉亭的二楼居住,就在李拂衣居所的斜上方。“啪嗒”,又一声更为沉闷的声音响起,李拂衣的脚下又出现一个麻绳缠绕的黄纸包裹。她打开一瞧,见是满满一包的梅子糖。她捏起一颗放进嘴里,先是酸得她一激灵,紧接着浓郁的梅子香在她嘴里化开,余韵悠长。

    她发苦的心就这么被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甜。

    她从房拿出笔墨,在纸上写上“感谢槐树老仙送糖”几个大字,然后回到窗边,待要扔到凉亭时,却又想了想,从窗外摘了朵合欢花包进纸团里,瞄准槐生站立的窗口,扔了上去。

    她见槐生打开纸团,边读边进了屋,没一会儿又回来,同样扔了个纸团下来。李拂衣打开一瞧,见上面写的是:“老仙惫懒欲眠,小童长夜可修仙。”

    李拂衣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她抬头,见槐生朝她摆摆手,回房去了。再往上看,一轮明月正挂在凉亭的檐角。

    不过是夜晚的一段插曲,却将她从胡思乱想中拔了出来。

    银泉剑就挂在她的帐缦外,她抚摸着霜姨送她的剑穗,想起从前赵吟霜手把手教她练剑的点点滴滴。霜姨曾讲,练剑不仅要练身法,更要练剑意。霜姨曾讲,无论何时都不能忘了自己为何握着银泉剑。

    “蹭”,李拂衣拔出银泉剑,全身真气与手中轻颤的宝剑相共鸣,她闭上眼睛,细细感受着银泉剑所发出的剑意。

    一股干干净净的霜雪气。

    曾有过这样剑意的霜姨和她娘,怎么可能是别人口中的妖女。

    她想求一个答案。

    风明野连着三日未归,第四天晌午才由两仪门弟子亲自送回水明楼。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件喜事:两仪门寿宴被交由水明楼筹备。此前青浦县的几家酒楼争相研发菜色、攀亲拉拢,明里暗里竞争了很久,都想借此扬名。姜晚吟也曾撺掇着风明野同张双渡的儿子——如今掌管两仪门事物的张铎提过一次,却被模棱两可的话含糊搪塞过去。如今尘埃落定,虽是场息事宁人的交易,却也实实在在算件大喜事。

    李拂衣伤已好了大半,槐生给她配的上药十分灵验,竟比妙枯派的更好用一些。她这几天日日跟着槐生去菡萏湖边的长堤上摆摊坐诊。那长堤两侧垂柳高大茂密,湖风往树荫下一吹十分凉爽,故而沿路有许多摊子,也是县民避暑聚集之地。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议论,那日菡萏湖一战自然是当仁不让的热门话题。她混在人堆里,只需稍作懵懂无知的女儿家情态,便有人七嘴八舌地解释给她听,如此便把事情的脉络理了个清楚。

    众人坐在柳荫下往前追忆的时候已记不清赵雪笙那个妖女是何时出现在江湖上的了。多数人第一次认识她,乃是那场与风雨眠的廊桥一战。

    那年三月,东亭镇下了场桃花雪,冰挂飞檐,雪落黛瓦,身穿红衣的少女非要弄清楚“是剑更厉害还是刀更厉害”,在一个清晨叩开了天下第一刀的门。两人在东亭镇郊名唤“风雨桥”的廊桥上打了一天一夜,最后以少女的胜利结束了这场对决。她那把叫“莫惊春”剑,惊出了十八年前的春天。

    廊桥一战后,武林所有人都想知道这“莫惊春”与天下第一剑银泉剑谁厉害。然而李观棋自与何明春一战后便无人知其去向,银泉山庄更是一片蓬蒿满径、久无人居的破败模样。渐渐地,又有人开始争论“莫惊春”与何明春所在的妙枯派谁厉害,这种争论愈演愈烈,到最后,所有人都希望赵雪笙能同妙枯派打上一场。

    未曾料想,比这场争论结果先来的,却是赵雪笙杀害“五大剑派”之一——瑶光派弟子的消息,整个武林一片哗然。瑶光派掌门更是下了江湖追杀令,誓要报此血仇。接下来的一年多时间里,每隔数月,赵雪笙便会虐杀几名五大剑派的弟子,最后,更是闯入妙枯山,杀死了妙枯派大师兄段筠,还将他的尸体悬在山门的匾额下。一时间,江湖上“诛妖女,清武林”几成各家门派的共识。

    再后来,赵雪笙被人发现竟躲在银泉山上,原来李观棋早已故去,可惜却无后人传承,他将毕生本事写成剑谱,藏在银泉山中。赵雪笙欲要寻得此剑谱,然后称霸武林。武林各派恐来日她变成武林大患,便由妙枯派牵头,齐上银泉山,终于让此妖女伏诛。

    “真是一个标准的好结局啊。”李拂衣一不小心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啥?你说啥丫头?”正在接受治疗的老汉有些耳背,“哦哦哦哦,是啊是啊,小伙子真是一个好大夫。”

    老汉乃是渡口卸货的船工,积年苦牢,双肩因常年负重导致疼痛难忍。槐生先是为他做了推拿,松解开肌肉,然后开始针灸下针。

    “肩部疼痛处可取穴颈百劳、大椎、肩髃、肩髎、肩前、肩贞、膏盲、天宗。再循经络,这位老伯乃是肩后部疼痛,因此可循手太阳小肠经,取穴后溪、腕骨、养老、支正,还可循足太阳膀胱经,取穴昆仑、束骨。”

    槐生边讲解边下针,动作干净利落、行云流水,只见他手指轻捻下,下针的皮肤周围立时红了一圈。

    “哎呦!”老汉眉头轻皱,“又酸又麻的,还有些发胀。”

    “这便对了。”槐生轻声安抚道,“老人家且放轻松,这乃是下针得气的表现。你这肩膀常年负重,劳损得厉害,需得一刻钟方能起针。”

    李拂衣拿着槐生送她的小铜人,将他方才所讲的穴位在铜人上一一对应。

    她与槐生初见时,槐生曾评价她:“剑法精妙,却不会使用。”这疑问自那时起便萦绕在她心头,就在前几日,她趁槐生闲暇时终于问出了口。槐生却并没有立时就回答她,而是在徬晚回楼里时特地绕了远路,领着她走了好几条街巷。

    天空这块画布上,绛紫与棕橘过渡晕染。两人坐在街边的馄饨摊,只见锅中沸水蒸腾出的缭绕水汽旁,缠着头巾的妇人嘴上依旧招揽着客人,手上动作却不停,挑着肉馅的竹片以极快的速度对面皮翻卷挤压,一只馄饨眨眼间便成了形。

    “咚!”

    “咚!”

    两只蓝边粗瓷碗被端到两人面前。碗内馄饨薄如绉纱,泛着油花的汤面上飘着细葱。李拂衣拿勺舀起一个馄饨,在嘴边吹了又吹,迫不及待放入嘴中。一时间,花椒的麻香与肉馅的爽弹油润争先恐后地侵占她的味蕾。

    “好好吃!”李拂衣吃得眉目舒展,喜道,“分明是很简单的步骤,不想味道却如此之好。”

    “阿拂可知孰能生巧的道理吗?大娘即使不看也能包出美味的馄饨,是因为整个步骤已经在她心中了。” 槐生道,“不仅是大娘,肉铺里分解猪羊的屠夫、能造出严丝合缝榫桙结构的木匠,他们不过是孰能生巧罢了。剑客与这些人又有什么分别呢?”

    “阿拂,我在船上初见你时,便觉你用剑十分凝滞。你似乎只会机械的反应,却不知何时出何剑,何人出何剑。我们行医时,第一步要先‘辩证’,这‘辩证’不仅是‘辩病人’,更要‘辩自己’。‘辩别人’时,要望闻问切,‘辩自己’时,求孰能生巧。如此,才可达到‘心中有医’的境界了。”

    槐生的话掷地有声,有如一记重锤敲在她脑中。

    至于如何熟能生巧,她打算效仿初学者,重新练习银泉剑法。这第一步,便是“行气”。所谓“行气”,乃是让真气在体内四肢百骸流转,达到“行而不滞,运而不凝”的地步。

    所以她这几日随槐生出诊时,也会在一旁学习人体经络,晚上便根据白天所学,运功打坐。几日下来效果显著,内力深厚了不少。

    这边一刻钟已到,槐生将老汉身上的针取下,耐心嘱咐道:“沉疴旧疾难治,还需多施针几次。”老伯连声道谢,递来几枚铜钱作为诊金。槐生连忙拒绝,只说举手之劳,两人正拉扯间,却有一少年打远处跑来,口中高声嚷道:“槐大夫!槐大夫!求您救救我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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