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讲,读书这件事我并不擅长,但是如果把读书排除掉,那我也身无长物,这可能就是我选择复读的原因。尽管两年前的事让我无比厌恶上学,但是此时的我也别无选择。
可我看向教室的四周还是颇感魔幻,这却是我踏入这里的第三天。
这是一个很符合刻板印象的文科班,女生基本都在前面认认真真的学习,男生则基本都是体育生或者艺术生,在最后一排各玩各的,上课则很统一的低头玩手机,男女生之间可以说是隔着很长的一条楚河汉界。因此我与女生几乎没有任何交流,而其他男生们也并不多么喜欢理会我这样一个刘海遮住眼,身材瘦小的异类,过分一点的言论则会说我像是福尔马林泡出来的或者刚从精神病院出来,对于他们的评价我并不多么在意。而郎超则不同,每次听到这样的话他便涨红了脸,拽住说那话的人的衣领,我对这种维护我的行为倒是感到挺新鲜的,可这种过激的行为则让我感到颇为无所适从。
“四眼,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次。”郎超虽然瘦削,但是他的力气倒是很大,有些皮包骨的手臂青筋爆出,他现在几乎要把这个说我闲话的胖子揪着衣领举起来了。
我知道这个胖子的名字,李冀,是个学画画的艺术生,这还是因为昨天他在给班主任画卡通肖像的时候被班主任拎出来,让他画自己的肖像再写上自己的名字,贴在了班级后面的黑板报上。我倒是蛮欣赏他的绘画风格,因此下课的时候多看了几眼,现在想来这便是我被他诟病的原因。
“超哥,你这么维护这个新来的干嘛呀,咱俩三年的哥们了咋对我这样。”李冀脸上的汗珠像保龄球一样“咕噜咕噜”地滚了下来。
“我说了挺多次了,江涛是我罩着的。你骂他就等于骂我,你听见了吗。”虽然郎超背对着我,但是我仍然能听出他这几个字是从牙缝挤出来的。
我对这出有些烂俗的英雄救美式的戏剧并不是多感冒,何况我也并不美。我看了一眼手上卡西欧小方块的时间,已经快上课了,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应该是班主任的课,我倒是对这位大画家没有多少怜悯,但我有些担忧这起争端最后要是老班处理最后难免还得
波及到我,我把卡西欧的表带解开,露出了一道长长的像月牙一样隆起的伤疤。然后把表举起在郎超面前:“郎超放手吧,快上课了,被老班逮到又得挨训了。”
“超哥,超爷爷,赶紧放了吧,江哥都原谅我了,要不然一会被逮了大家都难受不是。”李冀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那你和江涛道歉!”郎超终于松手了。
“江哥,江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对不起您。”笨重的李冀此时却变的无比灵活,甚至鞠起了接近九十度的躬。
“赶紧回位吧,打铃了。”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点了点头就赶紧回到了座位上。
班主任走了进来,在我眼中,他的地中海更像是个大灯泡,他所教的科目是我最讨厌的数学,听也听不懂,看又看不会,索性我也便低下了头,偷偷把蓝牙耳机带了一只到左耳上,然后将mp3打开,听音乐是我最喜欢的放松方式,不用像看小说一样费眼费脑,就算被抓到所受的处罚也很轻,简直是在寄宿制学校的不二之选。
“最爱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没说一句话就走……”黄品源浑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的头也随之轻轻摆动。
“听什么呢,给我也听听。”郎超很自然的把另一个蓝牙耳机也带上。
“咋又是这种老歌,你口味真奇怪,”郎超瘪了瘪嘴,“就不能听点年轻人听的吗。”
看他这样说,我笑了笑,还是得为我这独特的口味辩解两句的:“现在的歌曲太浮躁,听点老歌有助于沉淀自己的灵魂。”
郎超眉毛抖了一下,嘴往旁边撇了撇:“妈的,比我还能装。”然后把右耳的耳机又放进了充电盒里,说道:“你踏马自己慢慢听吧。”
“怪不得你没女朋友,一点都没情调。”我白了一眼说道。
郎超的眼里泛起了一抹不易被察觉的灰色,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竟然一句反驳的话没有,只是把头低下接着看手机。不过我并不知道这是他生气的征兆,我只当是他懒得搭理我这句不那么好笑的玩笑。
就这样,我沉浸在九十年代港台黄金时代的骄子们所创作的天籁之音中无法自拔了一节课。而郎超也就这样沉默了一节课,搞得旁边的李冀以为自己的好大哥还在生自己的气,劝慰了二十分钟,结果还没安慰完就班主任发现扔教室外边去了。
“下课时间到了老师,您们辛苦了——”熟悉的下课铃声响起,对英语听力总是反映不过来的我这个时候耳朵倒是格外好使,把耳机摘下来,耳旁却是班主任扫兴的声音:“同学们,我们把这道圆锥曲线的压轴题讲完就下课。”
正当我把耳机继续带上的时候,却发现郎超猛地一下站了起来:“老师我肚子不舒服去趟厕所。”然后就这么从后门冲了出去。
“这个郎超真是目无纪律,如果谁不想上了就跟他一块滚。”班主任看着郎超远去的身影恶狠狠的说道,“江涛,等郎超回来你马上让他滚到办公室见我。”他把试卷扔在讲台之后也走出了教室。
我心里已经开始打鼓了,这几天与郎超的相处都是他吐槽我,我才慢慢还嘴的,他对啥都是嘿嘿一乐,怎么成这样了,于是自言自语道:“不至于吧,莫名其妙就这样,我说句不懂情调没女朋友至于反应这么大吗。”
没想到这句话倒是刚进门的李冀听到了,他一脸坏笑的说:“小子,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是郎超心里的痛,你踏马拿这个开玩笑不是捋虎须吗。”
我斜了这胖子一眼,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卖关子的了,但是形势比人强,我内心其实并不想失去郎超这个“朋友”,不说拌嘴,只不过是因为他的存在让我在这个学校少了不少麻烦而已。
“给你买包白将,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我厌恶的开口了。
“利群,要不然不说。”这死胖子开始坐地还价了。
“快说,利群就利群。”我已经不想和他多扯了。
“告诉你吧,郎超你说长得也不丑吧,个还高,还是体育生,在学校也是打出名堂了的,想谈个女朋友还不容易,”他顿了顿,又说道:“这还不是因为他家里有个白血病的弟弟,谈恋爱可是得花不少钱的,他这打工赚生活费都不够呢,哪来时间和钱去搞女朋友,更何况情调。”李冀还打算继续挖苦挖苦我,可我已经听不下去了,我这颗听惯了恶言恶语都毫无波动的心,此时竟然产生了愧疚的情感。
我有些仓皇的跑出了教室的门,上课铃已经快打响了,我已经顾不上这些了,把李冀“我的烟啥时候给我买啊草”的声音抛开,连忙跑到了厕所。
四中的男厕每到下课的时候便烟雾缭绕,不知道的还以为去了蓬莱仙境,而我就在这片雾中寻找郎超。
快上课了,厕所里的人也变得稀稀两两,我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抽着皱皱巴巴的烟的郎超。
“不好意思啊郎超,我不知道你...."我有些尴尬的先开了口。
而郎超只是自顾自的把那根有些歪七扭八的黄金叶抽完,然后抬头看向了我。
我还想接着道歉,可是我有点被他的眼神镇住了。
“江涛,我踏马不需要你的可怜,”郎超把几乎已经烧到过滤嘴的烟扔到了一边,说道:“情调能当饭吃吗,你没有经历过别人的痛苦,从小娇生惯养,你当然不知道我活着有他妈的多累。”我能听出郎超的声音带着些颤抖。我也能感受出我的心和他的心都在颤抖,但事已至此,我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了。
我艰难的把身子转了过去,让我背对着他。
“老班说让你一会去找他。”然后我就离开了。
在我这几年可以说没脸没皮的经历里,无论是父母不厌其烦的唠叨,还是亲戚阴阳怪气夹枪带棒的所谓劝导,还是原先高中老师的白眼,都很难让我产生情绪上的波动了,作为一个在医院确诊抑郁的人,不被理解或者被误解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可是这样的愧疚确实是第一次,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与他的经历相比,我的苦难似乎显得就如此矫揉造作。
不过我的内心告诉我,无论是真心的愧疚,亦或是把他当成校园的通行证,我都必须取得他的原谅。从厕所出来的时候,阳光刺的我的眼睛生疼,亦或是把我的心第一次抛到光明底下,遭遇了第一次良心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