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颂反应过来,险些失声尖叫,缓了口气后,还是没能冷静下来。
她近乎口不择言喊道:“大魔头薛聿的那个薛聿?”
眼前这个丰神俊朗,跟她那三界容色第一的臭脸兄长比也差不到哪里去的年轻男子就是那个无恶不作、被诸位帝君神将联手封在此地的大魔头?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但她心底更多的还是震惊,大魔头不该长相丑陋,一身是伤,奄奄一息被压在这封印底下?
薛聿又愣了一下,撩袍往她身旁坐下,修长的手指捻起她罗裙上被刮下来的珠坠,目光在她裙裾与珠子上来回扫。
他慢悠悠回:“似乎确实有这么个头衔,你为何会掉下来?”
“我?”明颂后知后觉想起自己为何会掉下来。
她觉得自己都快被吃了,伸头是一口,缩头也是一口,不必受这个气,去低声下气说什么话,便抬起下巴,活像只炸毛的猫,倨傲道:“呵呵,还不是拜魔尊大人所赐。”
“拜我所赐?”薛聿露出些茫然。
这个魔尊不会跟外面那人一样,表面看着好说话,但转头就能客客气气一刀砍上来?魔族真是表里不一。
明颂没什么好脾气,将张扬跋扈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本神女是你的手下特意丢进来——为给魔尊大人您填饱肚子而专门丢进来的!难不成还能是我心血来潮,来这地儿看你不成?无妄之灾,懂不懂啊?”
薛聿明显没有料到这个理由,颇感意外,沉默一瞬后,问:“……契河,还是孤罗?”
“契河。你准备在出去之后好好奖赏他一番吗?”明颂眼神冰冷,对付这种人,就是要恶劣点,这样他就装不起来了。
露出那种关切的眼神是想恶心死她吗?她要快点撕开他的真面目,不能被他骗了。
“这件事以后再说。你身上的青阳神光我还是看得出来的,好端端呆在青阳帝宫,怎会被契河抓出来?”他不觉得以契河的身手能闯进青阳帝宫抓来她。
薛聿伸手,似乎想摸一摸她的脑袋。
这家伙对自己有种莫名的熟稔,明颂觉得非常莫名其妙。
对上他的视线,便能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试着撬开她,酥酥痒痒地在她身上抓挠。
还真是会骗人……魔族都是他这般巧言令色的狡诈之人?
她戒备地避开他伸过来的手,语气疏离道:“这你应该问你的手下,而不是我。另外,我和你不熟,别碰我。”
薛聿展露出与他身份不相符的青涩,他似乎应付不来她,缓缓开口:“……抱歉。”
“抱歉?”
“你打算什么时候吃了我?我能提几个要求吗?”明颂眨着眼靠近来,对他魔尊的身份一点也不忌惮,心大得很。
就像契河最后恼羞成怒一般,她也要踩到他的底线,要他原形毕露。
薛聿挑了挑眉,懒得纠正她的想法:“你想让我做什么?”
她眨眨眼,狡黠一笑:“我好歹也是个帝君之女,神族后裔,死法也要体面吧?不能流血,不能缺胳膊少腿,更不能捏碎我的护体神光。”
护体神光若完好无损,再好的利器也伤不了她一根头发丝。
“依神女的意思,将我气饱了,也就不必拿你填肚子了?”
她欣慰地点点头:“是这个意思。”
薛聿也跟着她笑起来,岿然不动,只神秘道:“什么个吃法嘛,容我再想想吧。”
“想什么?再等下去,说不准就有人来救我,你的算盘要落空咯。”
这人听她说胡话,也不生气,难不成魔尊进食也要选个好时辰?打算想一个既给了她体面又吃她下肚的法子?还真是个讲究人。
“有人要来救你么?”他呼了口气,笑了笑,“那好啊,我们便先等人来救你。”
明颂不解其意:“你要等人来救我?”
薛聿便道:“我若是真的取了你的性命,那些在意你的人要怎么办?岂不是会恨死了我,说不准还会伺机报复我。这买卖不划算,等人来了,一网打尽。”
“……”在意她的人要怎么办?
会怎么办呢?大概只是一句感慨,连哀悼的空闲也没有。
明颂觉得自己在他的眼神里无处遁形,她不适地蹙起眉,默然抓紧自己袖子,手指绞着布料一声不吭低下头。
半晌,她才自嘲地笑一下:“那你还是放弃吧,怕是只能在梦里将我们一网打尽了,哪里会有人来救我……还真是被关傻了。”
明颂将头一扭,不再搭理他。
一旁长得可可爱爱的三角猫低头亲昵地靠近,将它那傻傻的大猫脸凑到她面前。
她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上手揉一圈。
好蠢的一只猫。
它顶上的那只角竖起,两边的却像弯曲的羊角,护着耳朵。
虽说长得一脸猫样,但肯定不是猫。
薛聿不知为何,适时开口解释一句:“重明,这是它的名字,极天渊里的穷桑兽。”
穷桑兽?怎么从来没听过?
她嘴硬道:“我自然清楚。魔尊大人不行,将穷桑兽养得一脸蠢相。”
“哦?神女居然也听过穷桑兽的名字?给重明一族取这名字的人,就是看中了它们呆呆笨笨的模样,神女如此说,是在夸我养得不错?”薛聿好整以暇道。
“……”
这没法聊下去了。
明颂选择闭嘴,她道行没这大魔头深,说下去先投降的人会是她。
从未见过有一人的虚伪面孔能如此牢固地粘在脸上。
等吧,就等去吧!
等不到人,急到气急败坏才好——
两日后。
陪他枯坐两日,除了干瞪眼和揉猫什么也没干成的明颂投降,她服气了,有些自暴自弃地嘀咕:“别等了,不会有人来救我的,早点结束,我也懒得多生期盼,希冀他们当个人……”
薛聿颇感意外地看向她。
她生怕他不信,无比诚恳道:“你信我,没有人会来救我的,想着把我当诱饵这事,简直是天界第一大骗局。”
薛聿还是说:“再等等。”
明颂住嘴了,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还被它嘲笑的无力感。
这家伙想干什么?难不成明嚣老头或者明渊真的会来救她?还是说,师尊会提前出关呢?总不可能是大师兄他——
她停下自己的胡思乱想,随手揪过这只三角猫的尾巴,坐下来发呆。
重明不敢动,它可怜兮兮地看着乱成一团的毛,眨巴眼求助主人。
薛聿却好像没看见,由着她。
明颂百无聊赖到将这只猫的尾巴毛差点编成数十绺小辫子,数清楚了这潭中石台到底有多少粒拇指大小的石子,而后不经意问:“是过去两日了吧?你怎么还不死心?”
“你看似不在意有没有人来救你,实则心底也有期盼能见到的人,是吗?”薛聿慢悠悠问。
他的语气漫不经心,却好像带着刺,直直扎了过来。
明颂的脸色霎时沉下来,面若冰霜:“你什么意思?”
薛聿续道:“明颂,一个人若让你失望一次,便不要再信他了。不然,再小的失望也是能积累起来压垮一个人的。”
明颂愣了一下。
她半晌没说话。
许久以后,她似乎才听出他这句话中的言外之意。
“你从前认识我?”
“多多少少也听过些有关神女的传言,现在想来,半真半假。”
“传言?呵——”
听到些捕风捉影的事,就能以如此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来指点她?
明颂活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她戒备着,目光凶狠冰冷:“住口!你一个大魔头,想吃我就吃,说这么多的大道理谁要听?不要高高在上可怜我,没有任何一个人配。”
“嗯,没有任何一个人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值得让你退让。”
薛聿神情莫名,不知想到什么,他缓慢起身,朝她伸手:“走吧,可以出去了。”
“什么叫可以出去了?”明颂拧起眉头,不大明白这人的意思。
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总带着点淡淡的忧伤和怀念,她看不懂,甚至觉得那其中的怜悯让人作呕。
“当然是离开这地方。此地瘴气浓郁,不适合你养伤。”
薛聿沉吟片刻,低声喃喃:“该去哪里好呢?要去人间么?很久都没回去过,难免想念。”
他神色平常,仿佛在和她商量些明天吃什么这类的话,把她当做认识很久很久的朋友。
明颂无法说服自己放松下来,将身子往后仰了仰,指指脑袋,问他:“你是不是关久了,这里坏了,所以把我认成别人了啊?”
也不对,这人不是看出她身上的青阳神力了么?知道她叫明颂?
她仍旧蹙起长眉,戒备问:“你真不打算吃我了?”
见她问过一遍又一遍,许是明白自己的名声在仙界不算太好,又加之契河的话,她不信任他也是应该的。
薛聿竟离奇说服完自己,他敛了神色,收了方才表现出来的亲昵,轻佻地笑了笑:“神女提醒得是,吃还是要吃的。”
“那……”明颂眨眼观察他。
那他这温水煮青蛙似的做派是真要等个吉时?还是说引出什么人,一网打尽?
薛聿不疾不徐地回:“可你瞧着也太苦了,味道必然欠佳,不划算。是以,本尊决定从今日起,把你养好了再谈此事。”
“养好了?什么叫养好了?”明颂眉头紧锁。
薛聿忽地伸出手碰到她的脸,明颂蹙眉避开,却被他一把掐住下巴不得动弹。
他打开两指,抵在她脸颊上,指腹轻轻按住,牵动嘴角向上弯起。
“你还是笑着好看。”
“等什么时候,你不是总皱着眉,愁眉苦脸,会对我笑,那就算养好了吧。”
“养快乐一点,才不会那么又酸又涩,还泛着苦味。”
“……”
明颂心想,薛聿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她眨着眼看他,薛聿松开手,往一旁趴着的三角猫走去,嘴里吐着晦涩难懂的语调,似在和猫交流。
她注意到他手腕的伤痕,再往上,他的颈间横亘着一条很浅的疤痕,从喉结斜斜划过,没入右边的衣领。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薛聿顿了一下,偏头朝她瞥来一眼,下意识笑着迎上她的目光,而后便又自然地回头接着方才那段话往下说。
三角猫乖巧听着,耳朵还时不时动两下。
明颂久久没有回神,方才的笑太过晃眼,像一束破云而出的日光,教人无法忽视。
过了许久,薛聿终于停下来,他拍了拍三角猫,让它起身。
三角猫摇了摇尾巴,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叫声,走着晃到明颂眼前,而后前脚屈起,半蹲下来,拿脑袋拱了拱她。
明颂被突如其来的拱蹭吓了一跳,一时手足无措,也不知是退还是由着这猫。
薛聿道:“坐上去吧,我们该离开了。”
“离开?”明颂下意识往半空的封印看去,也没见封印松动,那要怎么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