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棠和苏桃约在了学校咖啡厅门口见面。

    天气很冷，玻璃窗上都是雾气。

    苏念棠推门进去时，咖啡厅里放着缓慢的爵士乐，暖气开得很足，一股烘焙和咖啡混合的香气迎面扑来。

    苏桃已经在了，她穿着白色毛衣，靠窗坐着，面前是一杯几乎没动过的热拿铁，双手握着杯子取暖，眼睛红得像刚哭过。

    “来晚了，我刚下课。”

    苏念棠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把手套摘了放在桌上，又把围巾解下来搭在椅背上。

    苏桃一直低着头，盯着咖啡杯里的奶泡出神，手里的勺子搅了一圈又一圈，犹豫着怎么开口。

    沉默良久，她才小声开口：“姐姐......”

    苏桃抬起头时，眼眶泛红，从手机里翻出一个帖子，手有些抖，把屏幕推到苏念棠面前。

    “你看这个。”

    屏幕上是校内论坛的一则爆料帖，标题用红字加粗：【震惊！某人靠作弊器考六级，图文实锤】。

    帖子里列出了她的高考成绩、平时各科的成绩，甚至还有一张她高三模考的截图，分数不高，红笔圈得特别大。

    再下面，是张购物截图，订单信息被打了马赛克，但收货人栏赫然写着“苏桃”，”聊天记录上模糊地出现了她的名字。

    “他们说我六级考试用作弊器、提前拿到真题。”

    苏念棠把手机接过来扫了一眼，内容详尽得有些奇怪了。从“疑似订单截图”到“聊天记录文本”，甚至还有她的高中成绩、高考成绩、大学期间的期末成绩，以及专业课补考信息，被做成图表列在举报信的最后一页。

    “谁举报的？”

    “匿名。”苏桃哑着嗓子，“教务处说会核查。但如果查不清楚，就只能取消当次成绩。”

    苏念棠听到后，随即打开共享备忘录，搜索“匿名”，这段剧情她有印象。

    原书里，苏桃也曾遭遇过类似指控，但当时她没能自证清白，一度想休学，是江执出面找人脉、查后台，最后才辗转拿到了证据，为她洗白。

    也是从这一章开始，苏桃彻底走上“苦难逆袭”的女主成长线，江执也渐渐对她产生“同情中夹杂心疼”的复杂情绪，两人也因此拉近了距离，开启共患难式的感情升温。

    这救赎戏码，本应该是江执的，结果苏桃找上了自己。

    “这个帖子还说我能进这个学校本来就是走的关系，除了这个，今天教务处给我打电话，说收到一封匿名举报信，内容和帖子的一样。”苏桃吸了口气，“我根本没买过那些东西，也没提前拿到试卷，更没有替考。”

    苏念棠问：“谁给你打的电话？”

    “辅导员。”苏桃声音有些发抖，“她说这事不小，已经上报了教务处和检查小组。”

    “你在哪个教室考的？”

    “C405。”苏桃垂着头，眼睛一直看着杯中的咖啡，“我真没做亏心事，现在学校论坛上还有人说我是找了替考，就因为那天我戴了大的框架眼镜，他们说我是在掩饰长相。”

    苏念棠：“是有点降智了，六级试卷是密封送过来的，怎么可能你能提前拿到。”

    “有人调出了我高中的大小考成绩，说按照这个成绩，我根本不可能考上这间大学。”苏桃越说越小声，“其实......我有时候也在想，我是不是根本配不上这儿。”

    苏念棠眉眼一顿，伸手把自己的汽水拉近。

    “我也想过，为什么会考上，为什么平时考400多分的我能在高考那年考680分，我努力了没错，可也不是最努力的那个。”苏桃低声说。

    苏念棠轻轻呼出一口气，把手里的汽水搅了搅：“我知道。”

    苏桃抬头：“你知道？”

    “你能进这所顶级学府，确实是有人推了一把。”苏念棠语气平静，她还是不打算揭露这是一本小说了，“但你能留在这儿，没有被退学，靠的就不是谁给的了。”

    苏桃眼眶微红，抬头看着她：“姐姐你......不会觉得我很丢人吗？”

    苏念棠低头喝了一口汽水，语气淡淡的：“我只觉得你丢了点脑子。”

    “淘宝订单可以伪造，头像可以盗用。”苏念棠打断她，“但考场调卷记录、考务系统的加密时间戳不能。”

    苏桃半晌才低声嘟哝了一句：“可是无论我怎么解释，教务处的人都不信我。”

    苏念棠语气冷静地分析：“现在是你在证明‘你没问题’，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不让他们来证明流程没问题？”

    “你现在陷入了自证陷阱，换个角度来想，学校手上有所有数据权限，有试卷调取的时间、服务器端口的网络接入日志，以及每一个试卷密封编号都有留底。”

    苏桃怔住了，第一次从另一个角度看待整件事。

    “所以不是你去挨个解释聊天截图是不是伪造的，而是让他们解释，或者让举报的你的人来解释，既然她说你提前拿到试卷，那试卷是几点从考务处出发的？调卷人是谁？编号和你考试时拿到的是否一致？如何确定？”

    苏念棠越说越想笑，嘴角带着一点嘲讽。

    自己曾以为，考进这所全国顶尖学府，意味着站在理性与秩序的庇护之下。可事实是，一封来路不明的匿名信、几张真假难辨的截图，就足以在短短一天内，把一个学生拖进舆论漩涡，逼她自证，质疑她的一切，所有的理智、程序和标准，都能被一个热贴轻易带跑。

    苏念棠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拼命学习考上的学校，到底值不值得。

    系统数据没人提，流程漏洞没人查，唯一被要求自证清白的，是一个学生。

    “真是荒唐。”苏念棠笑着摇了摇头，手指敲着桌面，慢慢道：“学校不是傻，他们只是懒。与其说是他们的制度有问题，他们更愿意牺牲一个无权无势的学生换来体面。”

    苏桃抿着嘴，脸色微白。

    苏念棠垂下眼帘，叹了口气：“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了，普通人一旦被卷进去，往往就成了背锅的那一个，学校方用‘解决学生’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本身，也挺令人唏嘘的。”

    “毕竟对学校来说，牺牲一个学生，比承认自己的错误简单多了。”

    苏念棠突然有点好奇，这个世界是杜璐笔下的，她会为了自己的剧情完整来牺牲一些人，不知道她那边的世界是不是也这样。

    “你是杜璐的女儿，这也是你现在还能坐在这儿，只是被调查，而不是直接被定罪，换成一个没背景的学生，匿名信一封，六级成绩直接作废，根本不会有人搭理你哭不哭、冤不冤。”

    “这世道啊……”苏念棠轻轻笑了一声，像是在笑自己曾经的天真，“真不公平。”

    苏桃半天没说出话来，她不是没想过这些，只是当这些话真的被人一字一顿地戳破时，还是忍不住难堪，更何况她的情况已经比一些人好很多了。

    苏念棠语气变得格外清醒冷静，“你母亲能把你临时安排进优秀小组，就说明她是有人脉的，也说明别人知道你背后是有人的。”

    “凡事都有利弊。”她直视苏桃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正因为你拿到过资源，走过后门，所以他们才会笃定你是用关系找了替考。”

    听完这一段有理有据的分析后，苏桃愣住了。

    她忽然意识到，坐在对面的这个人，早已不是她印象中那个高冷、寡言的姐姐。此刻的苏念棠，比所有人都要理智，也比所有人都更敢站出来说出真相，甚至是最难听的那部分真相。

    而她说这些话，不是为了贬低她，而是为了让她看清脚下的泥潭。

    苏桃咬了咬唇，迟疑了一瞬，还是低声问了一句：“姐姐，你会帮我吗？”

    苏念棠却摇了摇头，“不帮。”

    苏桃怔住了，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回答，眼睛一下睁大了，本就红肿的眼圈更是瞬间湿润，泪水倏地涌了出来。

    “我不帮你，”苏念棠顿了顿，语气忽然柔下来，换了种说法，“是因为这件事，你必须自己扛过去。”

    “但我会陪你。”

    苏桃听到“我会陪你”时，眼泪终于滑落，滴进杯子里。

    “这不是一件我替你摆平了，你就能成长的事，”苏念棠垂眸收拾围巾，“你要知道怎么应对，怎么让那些人闭嘴，这才能真的洗清，而不是加重‘靠关系’的罪名。”

    “我……真的很怕。”苏桃哽咽着，“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

    “你怕，就永远会有人踩你。”苏念棠绕过去坐在苏桃身旁，“你以为你低声下气，他们就会放过你？不。他们只会觉得，你果然有鬼。”

    苏桃扑进苏念棠的怀里，眼泪掉得更厉害了，抽噎着说：“可我......可我不是你，我没有姐姐那么厉害。”

    苏念棠抽了张纸巾擦了擦苏桃脸上的眼泪，温柔地说：”“没人天生擅长这些，但如果你不想一辈子都被人冤着、踩着、笑着，那你现在就得学会怎么站稳。”

    “我不替你出头。”

    “但我会在你身后。”

    苏桃听到苏念棠的话，红着眼眶抬头，眼神有些迷茫：“可是我现在什么也不会做。”

    “杜璐知道这事吗？”

    “我妈不知道，我不敢告诉她。”苏桃说，“她要是知道，肯定会骂我丢人，还会去找学校闹......我不想把事情弄得更糟。”

    苏念棠心想：不会去闹的，因为这是她写的剧情。

    但她没有说出来，从包里拿出一本笔记本，在纸上写了几行字，撕下来递给她。

    “这几件事，按顺序去做。”苏念棠拍了拍苏桃的肩膀，“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