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出了别墅区,外面的路灯每隔十米一盏,亮得恍若白昼。
“你什么时候回的国?”
温成初坐在副驾驶座上,看了眼专注开车的女人。
“没多久,就上周。”柏知理打着方向盘,转过弯。
温成初问:“这事,柏喻知道吗?”
“没人知道,你是第一个。”柏知理说。
温成初:“那你还走吗?”
柏知理沉默了许久,就在温成初以为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柏知理道:“……不知道,看情况吧。”
温成初闻言,挑了下眉,心中了然这个“情况”指的是什么情况,又是谁的情况,她轻描淡写道:“柏喻还是个直的。”
柏知理手指倏然抓紧了方向盘,恰好这个时候碰上了红灯,她紧急刹停。
柏知理哑声:“我知道。”
温成初看了柏知理一会儿,扭回头,看了下时间,发现葛静停快放晚自习了,把头斜靠在车窗上,打了个哈欠,说:“去接一下我外甥女吧。”
“好,”开车的人先应下了,随后反应过来,侧头看着温成初,诧异地问:“你外甥女?你什么时候有了个姐姐?”
温成初也是一愣,后知后觉她和对方已经好几年没联系了,无奈地笑了下,“唔……就当我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吧。”
到了校门口,温成初掏出手机,给葛静停发了个消息,结果葛静停很快回复一个跪地求饶的表情包,附上一句话:【小姨对不起,我没上晚自习对不起对不起】
温成初一蹙眉,【去哪里了?】
葛静停:【我在我同桌家玩游戏】
葛静停:【猫猫哭泣求饶.jpg】
柏知理注意到温成初的脸色微妙地一变,问:“怎么了?”
温成初:“她不在学校。”
柏知理顺着问:“那要走了吗?”
温成初刚准备点头,余光倏忽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在柏知理即将启动车的时候,她出声:“等一下。”
温成初摇下车窗,将脑袋稍稍探了出去,对着刚走出门校门的人唤了声:“秦同学——”
尾音微微扬着,随着风吹到了秦碧螺的耳边。
秦碧螺的脚尖猛然一顿,紧接着立刻循着声看去。
银色轿车在夜色中亮了亮灯。
秦碧螺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脚步,来到了车前,“姐姐——”转瞬看到驾驶座上的陌生女人,愣了下。
温成初先介绍柏知理:“柏知理,你叫她知理姐姐吧。”
再介绍秦碧螺,“她是我外甥女的同学,秦碧螺。”
秦碧螺脸上的表情微微敛下,应着温成初的意思叫了声:“知理姐姐。”
柏知理对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温成初看着秦碧螺,“我以为你会在医院?”
秦碧螺如实说:“她不让我一直待在医院,叫我回去,说那里有她朋友照顾。”
温成初点点头,突然问向柏知理,“吃夜宵吗?”她在温家根本没吃饱。
柏知理:“可以。”
温成初便又回过头来问向秦碧螺:“你现在饿不饿?要不要和我们去吃个夜宵?”
秦碧螺没有拒绝。
温成初定地点,在学校附近美食街上的一个烧烤摊,柏知理把车停在街道边,她们走着过去。
点了二十串羊肉串,二十串牛肉,一份烤茄子,两份炒粉,一瓶啤酒一罐可乐。啤酒两个大人喝,可乐递给了唯一一个未成年。
秦碧螺很安静地吃着,听温成初一边抿着酒,一边和柏知理说话。
从那些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秦碧螺梳理出了她们之间的关系。高中同学,几年没联系,但久别重逢后相处仍旧熟稔自然,以前应该挺要好。
温成初和柏知理说话说到一半,忽而转过了头,秦碧螺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一下子对上目光,她仓惶地就要低下头。
“等等,”温成初说,从桌上抽了两张纸巾,“抬头。”
秦碧螺下意识地抬头,而后一愣。
温成初拿着纸巾,伸长了手臂,粗糙的纸面擦过她的脸颊,纸巾是带着点清淡香气的,秦碧螺粗略地嗅闻了一下,是清新的柠檬味,可她总觉得,那柠檬清香是从温成初的指尖飘来的。
温成初凑近来,眉眼愈发清晰,看到秦碧螺脸变得干净了,才坐了回去,“你刚刚油点子沾到了脸。”
秦碧螺压住急促的呼吸,抿了抿唇,见温成初又专心地和柏知理聊起了天,她低下头,灌了口可乐。
温成初吃完后,问秦碧螺,“吃饱了吗?还要再带点什么回去吃吗?”
秦碧螺摇头,“饱了。”
“好。”温成初招来服务员结账,柏知理先去把车开过来。
她结完账,站起身,忘了自己脚踝还伤着,起得太猛,脚踝的痛顺着骨头缝窜上来,温成初没忍住倒吸了一口气。
秦碧螺连忙起身扶住人,“姐姐,你脚踝的扭伤还没好吗?”
温成初一听秦碧螺提这个,就想到那一晚上她发酒疯的模样。实在丢人现眼。
她敷衍着过去,见秦碧螺还要问,就赶紧话锋一转,“你待会儿是回家对吧,我让柏知理先送你。”
秦碧螺眼神暗了暗。
两人走到一半路了,柏知理的车也马上要开过来,温成初感到自己的衣角被轻轻一拽。
她回过头,就看到秦碧螺抬起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让她瞬间联想到柏瑜生日那天,在酒吧外的画面。
“怎么了?”她问。
秦碧螺小声说:“现在那个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温成初:“嗯?”
秦碧螺继续说:“我一回到那里,就会想到当时发生的一切。”
温成初:“嗯……”
秦碧螺浅浅地吸了一口气,轻道:“姐姐,我害怕。”
温成初察觉到拽着自己衣角的手,越来越用力,女生眼神中含着隐隐期盼,落在她的身上。
温成初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秦碧螺又朝她走近一步,“而且姐姐脚踝的伤还没好全,我想要照顾姐姐。”
这已经是赤裸裸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温成初盯着秦碧螺看。
柏知理的车开了过来,她见到那两人直愣愣地站在路中间,皱眉叫了声。
温成初回过神,“马上。”
“姐姐。”秦碧螺嗓音又轻又细,轻缓着说话时,像潺潺流水流淌山涧,又似玉石轻击瓷盘,清脆,悦耳。
“我……可以吗?”
柏知理那边又催促了声。
秦碧螺咬了咬下唇,正要松开手,听温成初轻呵了声,“没想拒绝你,走吧。”
*
柏知理知道秦碧螺要到温成初家住,多看了眼秦碧螺,没多嘴问,把人送到了就离开。
秦碧螺一下车,就过来扶着温成初,温成初无奈:“我能正常走路,只是走得慢了点,刚刚我不还走着吗?”
秦碧螺没松手,只说:“前面有阶梯。”
温成初别过头看了几眼秦碧螺,等进了电梯,她靠在后面,抬了抬眉,“不躲着我了?”
秦碧螺一怔,慌张地蜷缩了下手指,“……我没有。”
温成初还记得秦碧螺在医院里刻意避着她的模样,但顿了顿,没细究,“算了。”
电梯直达。
秦碧螺已经熟门熟路地换好拖鞋,去厨房给温成初倒了杯水。
温成初笑了下,“还真是来照顾我的啊?”
秦碧螺把水递过去,轻声说:“烧烤太油腻了,姐姐,喝点水解解腻。”
温成初喝了口,感觉胃里确实舒服了点,喝完想起什么,“一次性杯子放在厨房墙上的柜子,你也喝一杯。”
秦碧螺:“好。”
等秦碧螺回来,温成初招招手,让人坐在旁边,秦碧螺静静地坐了下来。
电视里放着无厘头搞笑的综艺节目,笑声吵闹声从里面传出来,为清冷的房间增添了些许的活人气息。
温成初看得正入神,就听秦碧螺在旁边,笃定地说了一句:“姐姐,你心情不好。”
温成初怔然,转过头看向秦碧螺,秦碧螺一错不错地看着她,她默了默,轻笑,“我和你才认识多久,就开始揣测我了?”
秦碧螺瞳孔一缩,倏然坐直了身子,“姐姐,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
“就是什么?”温成初没放过人。
秦碧螺张了张嘴,看到温成初眸底深处蕴藏的笑意后,身体陡地放松,“就是,担心姐姐。”
温成初扬长了尾音,“哦,这样啊。”
秦碧螺抿唇,不好意思般垂下眼,“嗯。”
见到秦碧螺的模样,温成初没忍住抬手轻压了压秦碧螺的发顶,“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好了,去洗洗睡吧,明天还要去学校——”
话到一半,她愣了愣,收回手,“对不起,我经常忘记你不喜欢这些接触,以前我是不是也这样碰过你?或者还有更没分寸的?你当时没在心里骂我吧?”她开玩笑说。
温成初想起医院的两个拥抱,还有那一晚她喝醉对方主动的,“不过你不喜欢亲密接触,但是对拥抱倒还接受良好啊……”
“没有!”秦碧螺立即抬手抓住了温成初的手腕,桃花眼定定地看着温成初,认真地再重复,“没有。”
温成初愣了下:“没、没就没吧,我就开个玩笑。”
“不是姐姐,我的意思是,我没有不喜欢,”秦碧螺微微喘着气,此时电视里的笑声突兀地炸开,她却只能听见自己喉咙吞咽的响动,半晌,她轻轻道,“我……喜欢的。”
秦碧螺这一周都没见温成初,她心里清楚,自己不去找,对方就不会再与自己有联系。
可每到晚上,她一躺在床上,白日里刻意遗忘的感觉就如同卷来的汹涌潮水,将她完全淹没。
记忆里的拥抱,她一次又一次地想,一次又一次地回味。
之前她们明明又不是没有过接触,可都没有那种感觉,所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秦碧螺看着温成初,想起来了,好像是从她迈入温成初的家里后——她,进入了别人的领地,并且没有受到伤害。
校医的话忽然浮上来,你觉得她是安全的。
确实是安全,无害的。
潜在潜在,姐姐,是你把它逼出来的啊。
她垂下眼,盯着温成初袖口露出的腕骨,在心里呢喃,“如果产生依赖,那也是姐姐你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