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太阳毒辣地炙烤着刑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燥热。
谢行舟坐在监斩台上,官服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他抬眼望去,刑场周围挤满了百姓,人头攒动,叫骂声此起彼伏。
“杀了他!”
“贪官该死!”
“要不是谢大人明察秋毫,我们都被蒙在鼓里!”
谢行舟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目光落在跪在刑台中央的韩兆安身上。
与其他死囚不同,韩兆安既没有痛哭流涕,也没有高声喊冤,只是安静地跪在那里,目光空洞地望着远方。
“午时三刻已到,请大人下令。”身旁的师爷低声提醒。
谢行舟深吸一口气,拿起令牌。
令牌入手冰凉,却让他感到一阵灼烧般的刺痛。
他想起昨夜翻阅案卷时发现的那处疑点——韩家虽然负责采买石料,但实际支付的银两却比账面上少了近半。那笔消失的银子去了哪里?
“大人?”师爷再次催促。
谢行舟闭了闭眼,将令牌扔下:“午时三刻,行刑。”
令牌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刽子手举起酒坛,含了一大口烈酒,“噗”地喷在明晃晃的鬼头刀上。
阳光下,酒水与刀光交织,刺得人眼睛发疼。
韩兆安忽然抬头,目光越过喧嚣的人群,直直看向谢行舟。那眼神中没有恐惧,没有怨恨,只有一种令人心惊的平静。
“谢大人。”韩兆安的声音不大,却奇迹般地穿透了嘈杂的人声,“韩某罪有应得,只望大人...”
鬼头刀落下,寒光一闪,韩兆安的头颅滚落在地。鲜血喷涌而出,在刑台上汇成一片刺目的红。
谢行舟猛地站起身,耳边嗡嗡作响。韩兆安最后那句话,他听清了——“只望大人明察秋毫。”
这不是一个将死之人的忏悔,而是一个警告。
“大人脸色不好,要不要先回府休息?”师爷关切地问道。
谢行舟摆摆手,强压下胃里翻涌的不适:“备轿,我要去季府。”
自己还没去找他,这季明德竟是先找起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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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府的庭院幽深曲折,假山流水间点缀着名贵的花木。
谢行舟跟在管家身后,穿过一道道月洞门,心中暗自盘算。季家作为青州最大的世家,与历任知州关系密切,却极少公开参与政事。
这样一个老狐狸,为何会在韩兆安被处决的当天邀请自己过府?
“谢大人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季明德从太师椅上起身,笑容可掬地拱手相迎。他约莫五十出头,面容和善,一双眼睛却精光内敛,透着商人的精明与世故。
谢行舟回礼:“季老爷客气了。”
两人分宾主落座,侍女奉上香茗。
谢行舟端起茶盏,借着氤氲的热气观察季明德。对方神色如常,看不出丝毫异样。
“谢大人近日可好啊。”季明德轻啜一口茶,语气熟稔得仿佛在问候老友。
谢行舟放下茶盏,故意叹了口气:“不太好啊...”
“哦?”季明德眉毛高挑,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不知有何能为谢大人分忧的。”
“今日刚砍了那些胆大包天的人,但我这心里仍是惴惴不安啊。”谢行舟直视季明德的眼睛,“总觉得还有人没有逮到。”
季明德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谢大人多虑了吧,这该杀是不该杀的都杀了,哪还有人没被谢大人的火眼金睛逮到。”
谢行舟注意到季明德说"该杀是不该杀的"时,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他轻笑一声,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有些人啊...藏的太深了。”
“谢大人此言差矣。”季明德摇头晃脑,像个循循善诱的长者,“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大家都好。”
谢行舟心头一震。这分明是警告。
他放下茶盏,故意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季老爷高见。不过谢某身为朝廷命官,自当秉公执法,不敢有丝毫懈怠。”
季明德哈哈大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谢大人年轻有为,老夫佩服。来人,把我珍藏的那坛三十年陈酿拿来,今日定要与谢大人一醉方休!”
谢行舟起身拱手:“公务在身,不便久留。改日再来叨扰。”
走出季府大门,谢行舟长舒一口气,仿佛从一场无形的厮杀中脱身。
季明德滴水不漏的表现反而加深了他的怀疑。那个老狐狸太镇定了,镇定得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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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风带着田野的清香拂过面颊,谢行舟忽然很想见戚风禾。她脸上明媚的笑容和傻兮兮的表情,总能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他没有回府衙,而是径直往城外的农田走去。远远地,他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戚风禾正弯腰在田里忙碌,宽大的斗笠遮住了她的脸,只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
“风禾。”谢行舟站在田埂上唤道。
戚风禾直起身,斗笠下的脸庞被太阳晒得微微发红,鼻尖上还沾着一点泥土。看到谢行舟,她眼睛一亮:“谢大人怎么来了?”
“路过,看到你在这里。”谢行舟脱下官靴,卷起裤腿走下田,“这是在种小麦吗?我可以试试吗?”
戚风禾惊讶地看着他,随即笑开了花:“可以啊,我来教谢大人。”
她示范的动作很标准——左手挎着装种子的竹篮,右手熟练地抓起一把种子,手腕轻轻一抖,种子便均匀地撒落在翻好的土垄上。
谢行舟学着她的样子尝试,却总是撒得不均匀,要么太密,要么太稀。
“谢大人,不是这样的。”戚风禾忍不住笑出声,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力道要均匀,像这样...”
她的手掌温暖干燥,带着常年劳作的茧子,却莫名让人安心。谢行舟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阳光和青草的气息,忽然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轻轻颤动了一下。
“我好像明白了。”谢行舟清了清嗓子,掩饰突如其来的心跳加速。
戚风禾放开他的手,退后一步:“谢大人再试试。”
这一次好多了,但戚风禾还是摇头:“谢大人播了一排就够了,剩下的我来吧。”
她看着地上歪歪扭扭的种子痕迹,忍俊不禁,“大人还是适合拿笔杆子。”
谢行舟低头看着自己的“杰作”,也不禁失笑:“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戚风禾摘下斗笠扇了扇风,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谢大人今日似乎有心事。”
谢行舟收敛了笑容,望向远处的山峦:“今日处决了韩兆安。”
戚风禾的表情黯淡下来:“我听说了。”她犹豫了一下,“大人觉得...他真的是主谋吗?”
谢行舟猛地转头看她:“你为什么这么问?”
“直觉吧。”戚风禾弯腰继续播种,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知道韩大人,他乐善好施,不像是会为钱害人性命的人。”
谢行舟沉默良久,忽然说道:“风禾,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案子另有隐情,你觉得我该继续查下去吗?”
戚风禾停下动作,认真地看着他:“大人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谢行舟怔了怔,随即释然地笑了:“是啊。”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我该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戚风禾摆摆手,目送他离开,然后继续弯腰播种。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而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