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来得悄无声息。
戚风禾清晨推开窗时，外面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白色。细碎的雪花仍在飘落，像天上撒下的盐粒。
她忽然想到那句，“撒盐空中差可拟。”
戚风禾伸出手掌，接住几片雪花。
冰凉的晶体在掌心迅速融化，变成一滴微凉的水。
这触感莫名让她想起前世，母亲总会在第一场雪时包饺子，说“头雪饺子”能带来一年的好运。
“想吃饺子了。”戚风禾喃喃自语，眼睛一亮。
她是个行动派，立刻从井里捞出昨天买的肉。
猪肉肥瘦相间，冻得恰到好处，刀切下去发出清脆的声响。
戚风禾哼着小调，将肉剁成细腻的馅，加入葱姜末和自家酿的酱油，香气很快充满了小屋。
和面、擀皮，她的动作麻利又熟练。
手指翻飞间，一个个圆鼓鼓的饺子整齐排列在案板上，像一队队等待检阅的小士兵。
戚风禾退后一步欣赏自己的作品，得意地眯起眼。
“我可真会包饺子。”她小声夸自己，嘴角不自觉上扬，在心中给自己点赞。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饺子下锅后很快浮起，白胖的肚皮在水面翻滚。
戚风禾正准备捞出来享用，忽然听见一阵敲门声。
“谁呀？”她擦了擦手，快步走向门口。
门一开，寒风卷着几片雪花扑进来。
谢行舟站在门外，一身墨色长袍衬得他身形修长，肩上落了一层薄雪，连睫毛上都沾了几片雪花，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他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见门开了，微微举起。
“下雪了，路过你爱吃的那家点心铺，就…”谢行舟的声音比平时轻了几分，目光落在戚风禾沾着面粉的鼻尖上，忽然忘了后半句要说什么。
戚风禾眼睛一亮，接过食盒时指尖不经意擦过谢行舟的手背，那触感让她想起方才掌中融化的雪花。
微凉，又带着令人心跳加速的温度。
“谢大人来得正好！”她一把拉住谢行舟的袖子，将人往屋里带，“我刚煮好饺子，快来尝尝！”
谢行舟被她拽着走，唇角不自觉上扬。
屋内比室外温暖，饺子的香气扑面而来，桌上两盘白胖的饺子还冒着热气。
这场景太过家常，让他一时恍惚。
“坐呀。”戚风禾塞给他一双筷子，自己已经迫不及待夹起一个饺子送入口中。
热腾腾的馅料在口中爆开，她满足地眯起眼，“嗯！我的手艺还挺不错嘛。”
谢行舟学着她的样子咬了一口，鲜香的汤汁立刻溢满口腔。
确实好吃，比他吃过的任何珍馐都更让人熨帖。
他抬头，正对上戚风禾期待的眼神，那双眼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光。
“确实不错。”他轻声说，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
戚风禾开心地笑了，打开谢行舟带来的食盒。
玫瑰糕粉嫩如初绽的花瓣，绿豆糕碧绿似初夏的新叶，精致得让人舍不得下口。
她捻起一块玫瑰糕咬了一小口，甜蜜的花香在舌尖绽放。
“谢大人。”她忽然想到什么，放下糕点，“今年的年夜饭你准备怎么吃啊？”
谢行舟一怔，筷子停在半空。
这个问题太过突然，他从未认真考虑过。
“兴许就在府中草草了事。”他淡淡答道。
戚风禾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这怎么行！年夜饭可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一顿。”
她眼睛一转，忽然前倾身子，“谢大人不如来我家过年吧？”
谢行舟抬头，正对上她期待的目光。那双眼睛太亮了，让他感到耳根微微发热，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才轻声道：“好。”
听到谢行舟说好，戚风禾笑开了花：“太好了！赵二他们也可以一起来，反正我家也没人，人多热闹嘛！”
她已经开始盘算要准备哪些菜色。
谢行舟点点头，目光柔和：“我会问问他们的意见。”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需要帮忙准备什么吗？”
“不用不用，”戚风禾摆摆手，“你们人来就行。不过…”她狡黠地眨眨眼，“要是谢大人能再带些玫瑰糕来，那就更好了。”
屋外，雪渐渐大了，从空中细雪变成鹅毛大雪，覆盖了青州城的屋檐街巷。
屋内，两人相对而坐，热气氤氲间，谁都没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直到谢行舟起身告辞时，他才惊觉已是午后。
戚风禾送他到门口，忽然伸手拂去他肩头不知何时又落上的雪花。这个动作太过自然，两人却同时怔了一下。
“雪天路滑，谢大人小心。”戚风禾收回手，指尖微微发烫。
谢行舟点点头，转身走入雪中。走出一段距离，他忍不住回头。
戚风禾还站在门口，雪花落在她发间，像撒了一层糖霜。见他回头，她挥了挥手，笑容比冬日的阳光还要温暖。
谢行舟也挥了挥手，转身继续前行。雪地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延伸向府衙方向。
他摸了摸胸口，那里有一种陌生的暖意，与饺子的温热无关，与屋内的炉火无关。
却让他在这寒冷的冬日里，第一次感受到了某种名为“期待”的情绪。
而此时的他并不知道，季府的书房里，季明德正对着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冷冷下令：“继续盯着那个女子，特别是她和谢行舟接触的时候。记住，不要打草惊蛇。”
窗外，雪越下越大，仿佛要掩盖一切痕迹。
————
腊月廿三，小年刚过，青州城的年味便浓了起来。
有人要来家里做客，戚风禾便要好好准备着年货。
戚风禾挎着竹篮穿梭在集市中，精心挑选着年夜饭要用的食材。篮子里已经装满了沙糖桔、柿饼和各色干果，红艳艳的颜色看着就喜庆。
“姑娘，来看看这猪肉，今早刚宰的，肥瘦相间，包饺子最合适！”肉摊老板热情招呼道。
戚风禾停下脚步，仔细挑选了一块五花肉。手指按下去，肉质弹性十足，肥瘦纹理分明十分漂亮。
“就这块吧。”她爽快地付了钱，又转向隔壁的鱼摊，“再要一条鲤鱼，对，就那条最活泼的！”
回到家中，戚风禾将采买的年货一一归置好。
橘子摆在青瓷盘里，像一个个小太阳；腊肉香肠挂在屋檐下，在冬日的微风中轻轻摇晃。
新买的红纸剪成窗花，贴在擦得锃亮的窗棂上。
“差不多了...”戚风禾环顾四周，忽然想起什么，拍了拍额头，“还差对联！”
她翻出早就准备好的空白红纸，手指轻轻抚过光滑的纸面。
脑海中浮现出谢行舟批阅公文时那手漂亮的字——笔力遒劲又不失飘逸，如行云流水，自有一番风骨。
“就找谢大人写。”戚风禾眼睛一亮，小心卷起红纸，披上那件带白色毛领的斗篷便出了门。
府衙后院的书房里，谢行舟正在批阅公文。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纸洒在案几上，为他专注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忽然被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打断。
“谢大人。”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谢行舟手中的笔微微一顿，墨汁在纸上晕开一个小点。
他放下笔，快步走到门前。
门一开，寒风裹着几片雪花卷入，戚风禾站在门外，鼻尖冻得微红，白色毛领衬得她脸庞格外小巧。
“风禾？快进来。”谢行舟侧身让她进屋，顺手接过她手中的红纸卷，“这么冷的天，怎么过来了？”
戚风禾搓了搓手，呵出一口白气：“有事想拜托谢大人。”
谢行舟引她到炭盆旁坐下，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先暖暖手。”
戚风禾双手接过茶盏，温热的瓷器驱散了指尖的寒意。
茶香氤氲，模糊了她的眉眼，却让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更加明亮。
她小啜一口，满足地叹了口气。
“没有打扰到谢大人吧？我今日来是想拜托谢大人一件事。”她放下茶盏，指向那卷红纸。
谢行舟展开红纸，是两张上好的洒金红宣，用来写对联再合适不过。
他抬眉看向戚风禾：“让我写对联？”
“正是！”戚风禾点头，眼中闪着期待的光，“我见过谢大人写的字，真是十分漂亮啊。想请大人为我家写一副春联，不知…”
“乐意之至。”谢行舟没等她说完便应了下来，唇角不自觉上扬。
他起身收拾案几，腾出一片空地，又从多宝阁上取出一方古砚，“这是我珍藏的端砚，平日舍不得用，今日正好派上用场。”
戚风禾捧着茶盏，看谢行舟挽袖研墨。他的动作优雅而熟练，手腕转动的弧度恰到好处，墨块与砚台相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不一会儿，一汪浓淡相宜的墨汁便在砚台中漾开。
谢行舟选了一支狼毫笔，在砚边轻轻掭了掭，抬腕悬于红纸之上。
他闭目凝神片刻，忽然手腕一沉，笔走龙蛇。
戚风禾屏住呼吸，看着那支毛笔在红纸上舞动。起笔如蛟龙出海，转折似惊鸿踏雪，收笔处又若孤松倚岩。
墨色酣畅淋漓，在红底上显得格外精神。
“上联：门迎百福福星照”
“下联：户纳千祥祥云开”
“横批：吉星高照”
不消片刻，一副对联便已完成。
谢行舟放下笔，轻轻吹干墨迹。戚风禾凑近细看，不由得惊叹出声：“谢大人真是写的一手好字啊！这字有筋骨有血肉，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谢行舟耳根微热，低头整理笔洗：“风禾过誉了，只是从小练而已。夫子管教甚严，每日不写满三张大纸不许吃饭。”
戚风禾笑着摇头：“谢大人不必谦虚，我看这天下未必有几人比你写的好看。”
她小心翼翼捧起对联，像捧着什么珍宝，“贴在我家大门上，定能招来好运。”
窗外，又飘起了小雪。炭盆里的火噼啪作响，茶香、墨香与红纸的淡淡香气交织在一起，充盈着整个书房。
谢行舟看着戚风禾欢喜的模样，胸口涌起一股暖流。他忽然希望时间能在此刻停留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对了。”戚风禾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布包。
“这是我做的香囊，里面装了安神的药材。谢大人日夜操劳，挂在床头或许能睡得好些。”
谢行舟接过香囊，深蓝色的缎面上绣着一枝白梅，针脚细密整齐。
他轻轻一嗅，淡淡的药香中混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香，像是制作者身上的气息。
“多谢。”他声音微哑，将香囊郑重地放入怀中，“我会好好珍藏。”
戚风禾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忙低头卷好对联：“那我先回去了，还得准备年夜饭的食材呢。”
“我送你。”谢行舟取过自己的大氅，“雪天路滑。”
两人并肩走出府衙，雪地上留下两串并排的脚印。远处传来零星的爆竹声，年的脚步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