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军营在滴流湖前方战壕旁,约莫向西三百来米的地方,他们到的时候,除了几个站岗巡逻的士兵外,营地内静悄悄的,看样子近日是没有战事了。弥撒尔和守门的士兵交代了几句三人便被放行,瞭望台的灯光在营地里巡游,尖顶帐篷如同一阵阵海浪在黑夜的微光中起伏。

    弥撒尔掀开帘布:“你们先休息,我去换件衣服。”

    这里应该是主帐。塞克隆如释重负,普罗的呼吸已经渐渐平缓,身躯不像刚才那般冰冷僵硬,也没有毒液渗出。他将背包里的物品一一清点,所幸临摹的羊皮卷还在,只是火炎枪怎么也打不燃了。

    难以置信,柯德金留下的法宝竟只用过一次就报废。

    “你对这把枪还真是爱不释手。”

    弥撒尔很快就回来了,换上干练的军装盔甲后,与那副戴斗笠的医师长衫截然不同。黑色的长发扎成高马尾盘出简易发髻,耳边是短而齐整的鬓角,剑眉星目,眼神炯炯,她的侧腰间还别着一把弯刀和一壶酒。

    塞克隆回答:“这是我爷爷留给我的。”

    “你爷爷?”

    “他是个冒险家,也是个木匠。”

    “噢,了不起的人。”弥撒尔发出一声感叹,大口喝着壶中的酒:“刚才我已经让人去给你的同伴熬药了,还得等一会儿。你要来点儿马铃薯酒吗?少年,这可是从我家乡带来的特产。”

    “谢谢,酒就不用了。”他婉拒这杯好意,从背包摸出临摹的羊皮卷:“我和普罗去庄园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名字叫做斯蒂芬的人坟墓,还有奇怪的文字,你认识吗?”

    她接过后看了看:“不认识。这并非我家乡的文字,但我可以派人去打听。”

    塞克隆道了声谢,这才注意到弥撒尔身上的军装有些眼熟。

    她朝门外喊道:“阿穆斯!”

    一个约莫四十好几,身材魁梧,头戴红缨钢盔的男人走来。他的真实面容被牢牢遮住,赤着胳膊,汗涔涔的身上带着一股浓浓的铁金属味,胸前的长疤痕一直划到腰腹,上边刻着某种危险生物的青绿色纹身,走路的时候,仿佛地面都在微微震颤。他来到弥撒尔身边,弯腰行礼。

    “去打听一下,有没有认识这些字的人。”

    弥撒尔交代完后,那个叫阿穆斯的男人再次行礼,恭恭敬敬地退出去了。

    “海上死去的士兵,是你们的人吧。”随着男人的离开,塞克隆问道:“看样子也不属于卡乌邦,是在和他们的军队作战吗?还有陶瓷景海镇的现状,和我们之前听说的完全不同。”

    她淡然一笑,咕咚咕咚地将酒一饮而尽。

    “我们来自北方雪原的科喀亚堡垒,说实在的,别提陶瓷景海镇了,离卡乌邦都不是一般远。那里天寒地冻、物资匮乏、人烟稀疏,而且危险生物繁多。”

    弥撒尔满不在乎地说道:“海上和卡乌邦驻军作战的尸体已经清理干净了,至于陶瓷景海镇为何与传说不同,我也无从得知,我们到的时候它就是如此。”

    “当然,科喀亚不是头一个动乱的发起者,我们的族人不过只是想找个安稳的居所,以及可以治愈伤病、恢复生机的鎏金。只可惜,这宝贝至今下落不明,还经常有卡乌邦的军队来骚扰我们和原住民,那些凶残的蝴蝶也经常弄得人苦不堪言。”

    塞克隆心头一紧:“……鎏金不是!?”

    “没关系,我们这支军队早就在卡乌邦的敌对名单里了。”她满不在乎的摆手,倒是觉得塞克隆紧张的样子很有趣:“万一不幸落网,你和你的小伙伴也算数。”

    ……不怕无名“间谍”举报,这下罪名真的坐实了。

    不知道普罗醒来会是什么表情,怕是会抱头乱蹿,当场吓晕。

    但是根据刚才弥撒尔的回答来看,她并不知道有关斯蒂芬坟墓的事,以及向日葵花庄园的灾难,那似乎比海上悲剧发生的更早。

    “只能算倒霉事的其中一个。”也许是不幸遇多了,倒也有种迫不得已的平静:“我们刚来的时候地图被人抢了,连那人具体脸貌都没看清。而且,他很快就逃得无影无踪,我怀疑是故意把我们引到庄园的。”

    弥撒尔若有所思。

    “听你说,我觉得似曾相识。在军队刚进入陶瓷景海镇的时候,也遇上过这么一个人,他一消失,欧普拉神灵蝶就来了,白白损失好几名同伴。所幸,我们这边拟出他的画像,很快就能找到人的。到时候,就让他交还地图和兄弟们的性命。”

    她的语言轻描淡写,手却抚在腰间的弯刀,眉宇间显出凌冽的杀意。

    这不是普通士兵的眼神。

    弥撒尔不仅仅是位医师,更是身经百战的军营领袖,尽管她很年轻,从科喀亚堡垒来的规模也并不大,却也不能轻易小觑。塞克隆暂时无法判断对方是敌是友,但在寻觅鎏金上,他们的目标相同,也就必定会为结果起冲突。

    “你和同伴呢?来这么危险的地方该不会是为了旅游吧。”

    有了心理准备的塞克隆对答如流:“我们来自卡乌邦,但和军队没什么关系,是普罗的老师让他来陶瓷景海镇找一幅画,顺便采集植物样本。至于我,就是陪同的。”

    她笑笑:“看出来了,你的朋友是个中学生。”

    塞克隆内心松了口气。

    “对了,我答应您的事情。”他把武器递了过去:“它叫做火炎枪,我刚才调试过,好像已经坏掉了。”

    弥撒尔仔细观察道:“应该还能用。这样吧,你去帐篷外找阿穆斯,就说是我让你带火炎枪去修的,修好之后,先借一段时间再还。如果能做到的话,我有一个想法。”

    她毫不避讳,亦是天性如此。

    “等我得到鎏金,就会剿灭所有的欧普拉神灵蝶。它们再也不会威胁到军队和居民的安全,陶瓷景海镇定像传说里的那样,在科喀亚军队的带领下,成为一个富饶的地方。至于向日葵花的主人……”弥撒尔的神情闪过一丝轻蔑,似乎在嘲笑不切实际的想象:“我从来就不相信不存在的东西。”

    塞克隆不出意料地认为,这是弥撒尔本就具有的作风。

    攀谈结束后对方还有事务处理,他便先行告辞,去找阿穆斯修理火炎枪。直到出营帐的时候,塞克隆才发现不知不觉来到了下半夜。

    ……真快啊。

    在卡乌邦的山里,时间其实也过得很快,不过没有哪天能像今天充实。那些黑夜中燃烧的篝火,让他想起木屋阁楼外的星星,明明只过去短短一周,和爷爷相处的时光却遥远到如同上辈子的事情。

    ——我好像忘记问阿穆斯具体在哪了。

    走出营帐后,塞克隆绕了好几圈都没见到那位侍从的身影,现在折回去未免也太尴尬……还是随便找人问问吧。

    他原以为,本时间段所有人都在睡觉,然而一阵水流混着叮叮当当的响动引起塞克隆的注意,循声望去,几个赤着胳膊的高壮男子正把木桶的凉水往自己身上淋,随后拿起皂荚和毛巾猛力地搓着,汗水混着污渍变成黑泥洗刷干净。沾满血的军装丢在一旁,他们便直接将现有井水浇在上面,撒上剩下的皂荚碎末,用脚来回翻踩。

    “哟小兄弟,看着好面生啊,是新兵吗?”

    正在搓澡的人突然跟塞克隆打了个招呼,对方的热情让人有点惊愕:“不,是弥撒尔昨晚带我和朋友来治伤的。”

    “天呐,主公又干这儿事。”他哈哈大笑,转身对抽井水的同伙道:“走吧走吧,别洗了!当心衣服搓破了,通知帐篷里的换岗,我们终于可以睡觉咯!”

    “等等,他不加入我们吗?”

    一个士兵打趣地拍拍塞克隆的肩膀,那架势像是要把他抬起来扔进井里:“大热天洗个冰水澡,训练起来精神百倍,睡觉就像吃冰西瓜。”

    “我就不用了吧。”塞克隆尴尬笑笑。

    “真是,你把人家当什么呢,这可是主公请来的客人。”刚才那个搓澡士兵道:“都别闹了该干嘛干嘛去!哎小兄弟,你要是对我们这儿感兴趣,随便参观!”

    他凑到塞克隆面前:“反正以前也有原住民被接到我们附近寻求保护的,大家都习惯了哈,不用客气。”

    ——原来是这样啊 。他点点头。

    走过这个公共的露天洗浴地,塞克隆还是没有询问关于阿穆斯的事,刚才那个士兵的话让他真想参观一番了。以前听爷爷柯德金讲过,北方雪原人与卡乌邦人有很大区别:习俗文化、生活方式、风土人等等,这是他未出山时,从没理解也没有见过的新鲜事儿。

    科喀亚的士兵没有骗他,往前走几步,塞克隆还真看见有受伤的平民被抬进营帐疗伤,整个空间充斥着一股简陋的医用设备和草药味儿,来来往往中,伤兵营附近的巡逻似乎要更严密。

    再远一点,就是炊事营地了,几口大锅下燃着熊熊火焰,切好的菜一股脑倒入,用铁锹般大小的锅铲翻搅,提前腌制好的生肉油煎得哗哗直响,砧板上的咚咚声从凌晨三时开始就没再停过。大厨们汗如雨下,就用脏兮兮的围裙简单擦去脑门上的汗珠,这边异常忙碌,没有人注意到塞克隆的存在,反倒让他更加坦然。

    现在还不到训练打仗的时间。未开放的食堂营帐传来喧闹与喝彩,他走进去,看见几名士兵正在喝酒玩纸牌,累了困了就拿钢盔盖住脸,躺在桌椅上呼呼大睡。一部分拿出纸笔给家里人写信,另一些人把不锈钢餐具当做七彩球,学着杂耍演员的样子,灵活抛向空中然后再稳稳接住。

    沉浸在娱乐里的人也没有注意到他。最后,是塞克隆从写信士兵的口中问道阿穆斯营帐的。

    “那家伙的营帐就在主公旁边。”写信士兵抬头看了他一眼:“不过,像现在不打仗的时候他一般都呆在武器房里,总是见不着人的。喏,右转厨房背后。”

    塞克隆同他道了声谢,赶忙去了。

    阿穆斯所在的武器库与帐篷不同,是黄铜色的钢板拼接而成的简易敞篷,尖顶圆柱,正中摆放着大烘炉,不断拉动的风箱发出呜呜声,炉子的烈火犹如恶龙的吐息,缠绕着还未成型的铁器。刚一靠近,塞克隆仿佛被这股口干舌燥的空气舔舐,几个大弟子手握锤子,将铁砧上的物品猛烈锻打,而一旁的阿穆斯则边用手势指挥,一边用小锤修改敲击着。

    不成型的铁块在师傅们的操作下,变成一排排精密的武器。最后,需要定型的被放入水槽中,随着“刺啦”地响声,淬火完成的白烟悠然升腾。

    “好厉害……”塞克隆简直看呆了。

    领头的阿穆斯注意到人,让其他徒弟们继续忙活,自己则来到塞克隆面前。他见此连忙拿出了火炎枪:“你好,你是阿穆斯吧,弥撒尔让我来找您。她需要生产大批火炎枪,而且这把坏掉了,也得交给您维修。”

    对方并没有说话,这让塞克隆觉得有点奇怪。

    过了会儿,阿穆斯接过火炎枪,拿在手上端详着。而后,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用桌上的笔纸写下一行字:可以,请放心交给我。

    原来他是个哑巴。塞克隆这才明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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