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师傅!这枪可是个稀罕货,出什么事儿啦小子?”
正在打铁的大徒弟凑过来,所有人都靠近围观,阿穆斯没说什么,只是把火炎枪举给他们看。塞克隆道:“用过一次就打不燃了,它的毛病还不止这些。”
众人发出惊声,难以置信。
大徒弟甚至爱不释手地端着它:“不至于吧。”
“首先,火炎枪太大,我每次用它前只能把零件拆散放在包里,在危险发生之前拼装好,出门背着长途跋涉会很重。”塞克隆的解释中掺杂着苦水:“□□需要另外分装,容易走火;使用的时候还要带隔热手套,不然会被烫伤,相当麻烦。虽然威力大,但还存在一个致命的弊端:发射速度太慢了。”
“听起来像我姥姥辈儿的武器。”大徒弟摸着下巴上的小胡茬:“可某些方面又先进很多。既然主公这么看好它,想必有自己的理由吧。反正我们师傅不仅是铁匠、侍卫,还是整个科喀亚最厉害的武器锻造师。想不想了解一下?”
阿穆斯对其他徒弟们做了手势,大家便回到各自的工位上去了。
塞克隆又被勾肩搭背了。他看着大徒弟热情的样子,还有阿穆斯被面罩遮住的脸和烧伤的身体,欲言又止。而对方看出这份心思:“你在担忧他的过去吗?”
“是的吧。”
“这没关系,所有人都知道。毕竟,打仗哪儿有不受伤不死人的呢。”大徒弟朝师傅比了个手势,在阿穆斯点头后把塞克隆拉去没人的一旁:“听好了,我们师傅和你一样,是卡乌邦的人。”
塞克隆惊讶:“我还以为,军营士兵都是从科喀亚堡垒来的呢。”
“确实是占大多数,不过也有许多外来者愿意加入我们。”他压低声音道:“师傅很早以前就是,他本在卡乌邦做铁匠,但一次意外失火让妻儿都烧死了,自己不仅伤得面目全非,连声带也烧毁了。那边的生意不好做,所以他没多少积蓄,后来是主公出费用带他进行最好的治疗康复,才得救的。”
怪不得军营的人都对弥撒尔有很高的评价。塞克隆想。
“然后,师傅他就成为侍卫啦!还可以继续自己之前的事业,吃住不愁。我们主公很会发掘有用的人才,大多数人都愿意追随她。”
“原来是这样啊。”塞克隆心下知晓。
正当两人聊得热火朝天时,众铁匠们纷纷伏在门边,为首的嚷嚷道:“老大,这可不公平啊,我们干活儿你带这小子聊天,羡慕死了!”
“来了来了哈,马上!”
大弟子朝他比了个“拜”手势,加入众打铁的行列当中,风风火火干了起来。
锤击的闷响、扑朔的焰火、定型冷却的“刺啦”声在汗液蒸笼的铁匠铺销迹,闷热淌湿了人们的身体,温度还在慢慢升高,像是要比肩炎阳。塞克隆用衣服扇风,忽然听见蝉鸣的吵闹,他赶忙过去,不知不觉来到后门。这里建于军营最边缘处,再往后就是茫茫野地了——而那只蝉,正伏在篱笆外芭蕉树的叶子底下快活乘凉。
他该回去了。
阿穆斯的武器房里还紧闭着门,一排排打铁工人的成品墙上挂着大多数并非作战使用的冷兵器,而是铲子、铁锹、锤子等诸如此类的生活用具。而在塞克隆离开的时候,蝉鸣也渐渐远去,取之而代的是愈发浓郁的苦草药味儿。
他隐约记得,这里是被欧普拉神灵蝶攻击的伤者居住处。
里面很安静。塞克隆见到昏睡不醒的普罗躺在床上,身侧是喂药的医师。他有些担忧地问道:“先生,我的同伴大概什么时候能醒?”
他答:“明天之前。”
“还差这个呢。”
正巧此时,刚完成事务的弥撒尔也来到帐篷:“我们科喀亚有种名为寒角茸的植物,它刚好可以去除粒叶子的麻痹效果。另外,欧普拉神灵蝶的鳞粉我用胶囊收起来了,记得给你的朋友内服,一日一次,连续三天。”
塞克隆接过她手中的药,还有熟悉的物件:“谢谢,可这个羊皮卷和单据……”
“感谢就不必了!因为后面你们还得帮我干点活儿。”
弥撒尔直截了当:“军营还缺些后勤人手,希望你们后天傍晚能过来一趟。作为交换,你拿着单据去安莱集市最后面一家旅馆,老板会提供一周的免费住宿和三餐。至于羊皮卷我派人连夜打听过,但没有谁认识上面的文字。既然破译不了,暂时也没多大价值,先还给你们吧。”
塞克隆考虑稍许,问道:“关于偷走我们地图的人,您有他的一些线索吗?”
“独来独往、黑色中长直发、约莫二十五岁上下、一米七八左右、正常身材,从身手来看有点像军人,口音可能是卡乌邦那边的。”弥撒尔慢慢回忆起画像:“因为总把脸蒙得很严实,再具体也说不清。不过我能保证,一旦见到他就能认出来。”
塞克隆道:“有消息的话,我也会第一时间带给您的。”
“不错的交易,那就后天见。”
“后天见。”
两人商量妥当,弥撒尔和医师简单交代几句就走了,塞克隆收拾好行李,背起普罗离开军营。到安莱集市的时候接近正午,分明熟悉的路线却在白灼的烈光下扑朔迷离,他只觉得周围的景物都随热风的轨迹波动着,令人不经意,居然荒诞地羡慕起那些浑浑噩噩、生存在阴暗角落的本地居民。
好在弥撒尔推荐的地方算不上太远,只是塞克隆经过紧张的昼夜奔波,放松的那一刻疲倦才重新回到身体里。他站在标写“棋盘室”的屋子前,不免心生疑虑,又将目光投向屋棚下的男人。
“这边是旅店吗?”塞克隆问。
男人抬起头,依旧坐在低矮的方木椅上一动不动,他的脚边放着少许冰块,漫不经心地玩弄着手中锋利的匕首:抛向天、接住、再抛向天、再接住……男人的面孔在常人看来有些凶恶,没怎么打理的眉毛胡须在黄褐色的脸上略显凌乱。见塞克隆询问,用手指了指室内通向二层的楼梯间。
“你有钱吗?小鬼头。”他翘着二郎腿,用手指点着匕首的刀锋旋转:“我这里可是整个安莱集市最好的旅店。”
塞克隆沉默不语,直接拿出弥撒尔给出的单据。对方一把扯过,瞥了眼后便道:“行了,跟我去前台拿钥匙吧。”
老板有些粗暴地打开抽屉,噼里啪啦地翻找出一堆杂物,少有的零钱币在其中“哐哐”作响。他有些烦躁,或者说一向如此:“给,101号房间,要吃饭的话来楼下的棋盘室。早九晚五点都是食堂,晚上想活命的话就别出门。”
塞克表示自己了解,就上了楼。
他先把行李寄存台前,背着同伴上楼。没有扶手,过道间堆积的陈年杂物像是鬼怪的路标,广告纸氧化的层层屑末在空气中漂浮。墨水的油垢、虫子的尸体、蛛网的丝线、不知名的手印烙在深灰的墙面上,蜕皮的漆面露出土红的砖瓦,像是有人躲在黑暗里嗔笑。
分明是正午时刻,旅店内部却阴森森的。老式油灯快要燃尽,所幸楼梯间凿开了能看到外边景象的方窗——石头色的烟厂在不过两米的地方陡然耸立着,尽管如此,底下依旧居住着密集的人口。方窗上摆放的几盆绿植垂头丧气,但只要有光照进的地方,连灰尘都像绒毛般,蒙蒙微亮。
塞克隆身上的人突然不安分地动了一下,似乎在慢慢恢复知觉。
“普罗,你醒了?”
背上的人没有回答。他把钥匙插入略微生锈的锁孔旋转,推拉好一会儿终于打开门。那个微弱沙哑的声音说话了:“……这里,是怎么回事?”
“待会儿再跟你解释,我去拿行李箱。”
他走了。刚醒来的普罗神情恍惚地坐着床上,打量着周围陌生的景象,他记得自己和塞克隆去庄园被蝴蝶咬伤,注射粒叶籽麻药后就失去知觉了。而现在,身上既没有痛感,也没有任何不适的地方。
普罗观察着受伤的手,只剩下蝴蝶留下的牙印和微微浮肿。
如果我没事了,那塞克隆呢?
他猛地起身朝门外奔去,险些和正要进门的塞克隆撞上。普罗让开一边,担忧地问:“那天我晕倒之后,你有没有受伤,或者说……”
“没。”把行李安顿好后,塞克隆道:“事情有点复杂,我长话短说。”
普罗看见他的黑眼圈和肉眼可见的疲倦,估计一夜没睡,于是安安静静地听人讲完。塞克隆大致交代了在军营里发生的事情,以及目前可以知道的信息,普罗知晓后点点头:“……嗯,反正后天还长着呢,你就先休息吧,我去端点吃的。”
“真的没胃口,让我先睡会儿。”塞克隆打着哈欠倒在床上,眼皮已经闭紧了:“白天挺长,你要实在觉得闷就去附近转转,药在桌上,别走太远。”
“好了好了,知道啦,打死我也不会单独行动。”
这话倒没错,普罗对自己翻了个白眼:是真的不敢,可恶。
虽然是塞克隆提出要来陶瓷景海镇的,但自己一路上添的麻烦也不少。普罗感觉逐渐恢复了力气,他打算去清点背包:“天呐,我辛辛苦苦做的麻药啊……”
算了。他欲哭无泪地把东西统统倒出,还要准备些能派上用场的物品:小刀、绳子、纱布、消毒水、探照灯、睡袋、指南针……遭遇欧普拉神灵蝶袭击后,这些也只是基础的必需品,防身武器和医用药物反而是关键时刻最有用的。
粒叶籽是不可能了,它是之前辅助凯尔森老师在学习中培育的新品种,作为麻药虽好,但目前其他效用还在实验阶段,既不对外种植,也没有大量投入使用。看来依旧要去安莱集市或者其他地方,找些能用的替代品。
普罗轻手轻脚地拿钥匙下楼。
劫后余生的喜悦让他脚步轻快许多,甚至没有先前那般惶恐,这现象连自己也解释不清。“噔噔”的声音回荡在走廊,一抹绿色闯入普罗的眼睛。
他情不自禁走过去,抬头便是一片黑压压的烟厂。
“绿萝绿萝,跟我一起回家吧。”
他用手指触碰枝叶,便沾满厚厚的灰尘,普罗用纸巾慢慢擦去,清理上面的小虫子和蜘蛛网。端盆子的瞬间干裂的碎泥撒了一身,他赶紧把绿萝抱上楼。可惜时间来不及做更细致的处理,简单浇水后它就被放在通风透光的小阳台上,他想着,呆会儿应该出去换些肥沃的土壤和新盆。
普罗赶忙下去端了些吃的,在门口遇见边玩匕首边朝他微笑的老板吓了一跳,于是假装没看见对方,飞快地逃了出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