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的残骸里有细石子标记的通道,顺着它走可以通向姆拉花园,但标记不容易被别人发现,除非有知道的人刻意去找。”
埃兰解释着,打开随身携带的手电照亮草丛。萤火虫机灵地绕开,不久后他蹲下身,一路找到箭头标记的小石子、藏在瓦片下的蚯蚓、扎成小球的稻草、埋在地下的羊毛……最后在看似平常的土地上踏步,掀开一片被泥巴遮盖的木板。
“埃兰,姆拉花园是什么地方?”他不记得地图上有过。
“很早以前就存在,而且被誉为圣地。不过除了土著和最初一批逃难者外无人知晓,而当初那批人,现在剩下的估计还不到整个陶瓷景海镇的百分之一。”
庄园的密道显然是装修过的,弧形门墙糊上坚固的水泥,天花板低矮,每隔几米就点一只小灯,错综复杂的拐角偶尔会遇见新开辟的居住空间,类似防空洞般存在。普罗明显觉得,越往里走温度渐渐变冷了,仿佛寒夜将低温注入他的身体。埃兰在墙壁的一侧摸索,机关开启,映入眼帘的是座夜间森林。
巨大的花藤自头顶垂落,淡紫色的触须如同窗帘的帷幔,头顶的苍木如铁,与各种各样的奇花果实共生,普罗仿佛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深深震撼,当爬过那些暴露在外根系时,自己的身躯仿佛在完全护拥之下变得渺小。花朵和蘑菇仍在酣睡,林中的灌木发出柔和的光晕。他望见涟漪,也许是月光的裙摆不小心落入池塘。
“好漂亮!”
普罗在草坪间奔跑起来,却无意被藤蔓绊倒,好在埃兰及时抓住后衣领才避免滚下山坡。他就这么半挂不挂地悬在上面,忘我地注视那片池塘。
好心埃兰一脸冷漠地把人提起来:“你能不能小心一点啊!!”
“嘿嘿,知道了知道了,姆拉花园对于一个没见识的植物爱好者来讲太神奇了!”他不好意思地赔笑,但更多的是隐藏不住地激动搓手:“这些我从来都没见过嘛。”
果然是小屁孩。死鱼眼埃兰想:就知道添麻烦。
而普罗早就放下对陌生人的警惕:“我拿完土后,可以在这儿画画吗?”
“请便。”他没好气地说。
普罗挖了蓬松肥厚的土壤,找到一块大石头随意地盘膝而坐,他准备笔纸颜料,把画画板搁在腿间。埃兰蹲身摘些花朵用纤细的藤蔓编织在一起,当他将那束作品捧在怀里的时候,欧普拉神灵蝶再次现身,它们宛如舞动的缎带般轻盈,悄悄歇在埃兰手中的花蕊上吸食甘甜的汁液。
欧普拉神灵蝶原来也没有那么凶恶啊。
普罗比起紧张更多的是惊奇,他采了一捧花,欧普拉神灵蝶也围着自己翩翩起舞。当手指试探抚摸时,这些家伙并没有躲开,翅膀上短小的绒毛和鳞粉传来奇异的触感,普罗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它们吓得纷纷逃散。
“你该不会是那种动不动就感冒的人吧!”
“嗯?没有,虽然小时候身体确实不太好。”普罗尴尬地擦鼻子,忽然注意到埃兰抱住花束的双手:“埃兰你,你的手是假肢?我之前都没怎么注意……”
他避而不提地缩回袖子里:“骨折断掉了而已。”
普罗在心里“哦”了一声。他双手合十,态度无比真诚地望着埃兰:“不过,这里的欧普拉神灵蝶比庄园外的温和很多。我是第一次来,对姆拉花园的生态一点不熟悉,如果我只是记录却不理解它们的话,也没什么意义吧。”
忽然,脚下的花草和红果子突然动了,甚至慢悠悠往前走。普罗把它抓回原位,但那些“植物”站了起来,形似土拨鼠的生物转过身,呆呆地与他相互注视。
“那就从这家伙说起。”埃兰把它拎了起来:“爬爬鼠。”
“背上有可以源源不断提供给植物的养分,当一些地方由于环境变化不适应生存时,就会把种子播在爬爬鼠身上,作为代步工具找到合适的生长地。当然,爬爬鼠也会吃掉自己身上的植物和果实,它们之间就是这样生存的。”
埃兰摘掉爬爬鼠身上的红果子咬了一口,小家伙在他手里气得“叽叽”直叫:“它帮了大忙,陶瓷景海镇外面濒临灭绝的植株,还有机会在姆拉花园留下后代。”
“可我在外面怎么没见过?”
“充军粮了。”埃兰把它放下:“除了爬爬鼠本身,还能带来各种果子和种子,会展中心被毁灭后,剩下的一些生物我基本都带到这儿了。”
普罗捡起地上的爬爬鼠,捏了捏分外柔软的皮毛,它除了爪子外几乎对人构不成很大威胁。小家伙似乎觉察出陌生的味道,在普罗手心里嗅来嗅去。
“姆拉花园应该是昼短夜长吧。”
“是的,连日照都很稀有。”埃兰回答:“你看到的光芒,除了月亮以外就是斑阳蜥蜴发出的,而不是植物。它们的背脊可以储存阳光,在缺少雨水或者过于炎热的时候会喷出雾气,所以姆拉花园的温度几乎保持在二十三度左右。”
“它本该生活在向日葵花庄园里的,部分斑阳蜥蜴的背脊已经开始退化,变得非常脆弱,所以不要去触摸。”埃兰看了一眼正在和爬爬鼠互动的普罗,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听进去:“再就是明珠鸮,由于经常更换羽翼,所以地上到处都是它们的羽绒,一般不出声,遇到重大灾难的时候才会鸣叫。”
“难怪我刚刚摔在地上也不觉得痛。”
普罗拾起一只羽毛夹在笔记本里,疾笔如飞地在纸上写写画画,觉得石头坐着不舒服,干脆就趴在地上。爬爬鼠慢慢嚼着他的木铅笔,而树梢上跑下来的蜜猴趁其不备,偷走它背上的红果子一溜烟便消失了。
“蜜猴的智商很高,不过挺会闹腾。”
明明你刚才也做了同样的事。普罗吐槽:兴许它们只是在模仿而已。
可怜的爬爬鼠身上只有一颗红果子了,他抽出被小家伙咬着的木铅笔,把红果子递过去,它不紧不慢地叼着,又慢吞吞离开。接下来,普罗仍在完成作画和笔迹,自抵达陶瓷景海镇后,姆拉花园是他最喜欢的地方——为什么会有如此的静谧?它对比外界而言,完美到近乎不可思议,哪怕是偶然抬头都会被深深吸引。
他又禁不住停下了。
池塘被大叶芭蕉挡住,其中的米息草似乎与卡乌邦森林不同,普罗只知道它根系发达,能净化水源,却不知竟能长到半米之高。当他靠近的时候,月光正搭成一道长梯流淌在池面上,细心观测,才发现是成群的漂鱼聚集在离月亮最近的地方,而河岸边,普罗也无意间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圆帽子散粉菇!
此类蘑菇因飘散着类似化妆品散粉的味道而得名,如渔夫帽般的圆顶,全肉色的外形以及短粗的杆,在经过高温处理后是可以食用的,如果把它晒干磨成粉末可以作为粒叶籽麻药的替代品,但……会带来致幻的副作用。
普罗把它一株株收集起来,不论效果怎样,总比没有要强。
他顺着圆帽子散粉菇的生长路线一路采摘,选择饱满健康的装入袋中。几步后,脚底忽然传来“咯咔”的细碎声响,定睛一看,像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零碎石料和砖瓦。普罗继续朝前走,湖边的尽头歪歪斜斜地伫立着一块看不清字迹的牌匾,他微微拂去灰尘,显现出类似羊皮卷上的符号。
奇怪的巧合,难不成真是原始住民和最初逃亡者的居住地?那么漫长的时光里,这些人现在都去哪儿了呢?
池塘深处是片密密的草丛,比安静更静,比黑夜更黑,似乎有什么力量正牵引他前进——巨大的建筑残骸深深埋入土壤,有的残碎、有的焦黑,古老的哀鸣在时光中风化成灰,圆柱上爬满了藤蔓,栖息于黑夜的斑阳蜥蜴从石雕窗间爬出,一切都被朦胧的雾气环绕着。只有被人触碰,死去的旧物才会被生命真正唤醒,粗糙的手感依旧残存,栩栩如生。
它看上去,有点像书中记载的……祭坛?
也不知道埃兰有没有在意过,一会儿有机会再问吧。普罗想着,该找的东西都准备完毕,这下终于能静心继续画笔记了,他对于生物方面的观察、记忆、熟练度以及理解等都非同龄人所及,因此完成的很快。当普罗看见埃兰还在梳理手中的花束时不免感到好奇,举起画笔描摹起来。
对方神不知鬼不觉凑近:“干什么呢?”
“画你啦。”普罗大大方方地亮给他看:“像吗?”
“挺……抽象。”
“那也是因为刚打好草稿你就来了!”普罗没让埃兰夺走那张未完成的画,但他也没打算画下去了:“谢谢你,埃兰。”
“少来。”他毫不留情:“以后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看来还是和先前没区别。普罗叹气,笔尖在纸上磨得沙沙作响:“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你好像对这儿了解很多,嗯,认识这几个符号吗?或者说是文字吧。是我和朋友在一个叫做斯蒂芬的人坟墓里发现的。嗯,这里也有。"
是羊皮卷上的内容。埃兰看了一眼就把头扭开了:“不认识。”
普罗懊恼地把东西收拾起来:“那画呢?一幅叫做《向日葵庄园》的画。”
“我之所以好像了解很多,是因为从前在卡乌邦军队担任侦察兵。”埃兰似乎不愿再被追问,索性一次交代完毕:“因为家境贫困,军队有所补贴才选择应征入伍,来到陶瓷景海镇后我所在的那支编队被打散了,但我不想被杀也不想被抓回去打仗,就一直在当地流浪罢了。”
“哈,看来棕红房子的那件衣服是你的?”
“是的。”埃兰靠在树上,好像被戳到痛处:“别再给我看复杂的东西了,我没怎么念过书就勉强算半个文盲,认识的字还没你多。”
“噗哈哈哈哈哈哈!”
普罗实在憋不住放声大笑,被埃兰抓起来往前直推:“行了,画完快走!你知道现在外面多晚了吗?”
“唔,那倒也是。”
两人推推搡搡按照原路返回,走过庄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远方山峦那震耳欲聋的炮火仿佛按下了暂停键,可它不会真正停止,而是一头凶猛的熊在残忍杀死猎物后,短暂进入冬眠……说不定塞克隆醒来发现自己失踪了,万一他没寻到我留下的线索呢?普罗突然觉得有点内疚。
“附近可能有残余部队。”埃兰走在前面:“我先去探路。”
怎么每次都是我……普罗有点不甘心,好像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外面,周围的人总认为他是个需要被重点看护的对象。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