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川水滔滔,惊涛拍岸,滚浪前行,彤云密布,朔风渐起,银色月光洒在江面,宛如沸腾的铁水。
时影站在一处奇峋乱石之上,滚滚河浪到他脚边缓下速度,像被安抚,又像匍匐臣服。
天际雷霆作响,云层中可见紫电跳动,狂风乱卷,发带珠子碰撞宛如奏乐般毫无间断。
时影手上快速掐诀,在此间布下结界,与外界彻底隔绝。
今夜必有恶战,断不能叫水淹了宁州。
借着月光,依稀可见水下搅着动静的庞然大物。结界一经布下,空气中灵力运转滞止,水中大物已耐不住气,不消片刻,便钻出水面。
如意料之中,庞然大物乃水蛟一条,蛟身覆盖的鳞片已微微散着金光,处于成龙的关键阶段了。
看到这水蛟,宁州的大雨便得到了解释,这水蚊竟欲献祭全城,化它动力助它成龙。
恶蛟还欲成龙?可笑。
恶蚊还未到能口吐人言的地步,所幸时影习过通灵术,但恶蛟既不讲人话,自然也讲不出什么好话,张口就是一句嘲讽:“神官大人欲如何处置吾?善念感化亦或者就地正法。不过,未必能制服吾。”
冥顽不化。这恶蛟造满城杀孽,即使成龙也无法得到天道认可,迟早要预落。
“死不足惜。”时影向来不愿对于这种畜生多言,双手在胸前起势,滞止灵力在他周身运转。
恶蚊口衔川水,喷涌而出,如同天破开口子,堤坝泄洪,声势浩大。
青葱指尖围星火,苍白木琉染狂风。灵力快速会聚,到达临点后刹那间以无穷重压向四周碾压。
“天诛!”
灵力攻势与水团在空中撞上,水团被冲撞开,噼里啪啦砸在水面。雷霆在天际跳动,恶蛟见势不妙,扭身就要往水下钻。
电光火石之间,天诛威压同未知来源的灵压相抵,在宁川激起冲天巨浪。
待浪入川,恶蛟已全然不见踪影。
对岸岩石上站着位“不速之客”,披头散发,面具覆面。
恶蛟虽逃,但离不开这地界,且无力再兴风作浪祸害全城,先处理了这黑衣人罢。
时影右手在虚空一抓,赤心缓缓出现,月光在剑身上折射出一道凌冽剑光。
“来者何人。”
黑衣人拱手一礼,声色呕哑嘲哳:“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本人——”
他站直身,“千岁忧。”
呵,好一个“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你是要保住这条蛟?”
“非也,只是取个物什。”
“休想。”时影动身而出,足尖踩过的江水凝结成冰,一步一冰花,身轻燕过之姿。赤心周遭灵光闪过,化凌冽寒气为剑意,穿空震颤。
对岸千岁忧摇头叹气:“神官大人,我不愿同您动手。”
“那你便不该来。”
人已近至眼前,才见他出手格挡,手掌之上灵力翻涌,灵力所化的灵剑同赤心正式交锋。
时影这才发现对方还戴了半指手套,恰将手背盖住一半。
“遮遮掩掩。”
千岁忧不置可否,灵剑回收,脚下拉开距离,双手掐诀快得人眼花缭乱。
他的手法时影瞧着眼熟,细细辨去,一招一式竟都是东海招式。
赤心剑意气贯如虹,一击挥退偌大灵压,在江面炸出巨大水洞。
时影沉声质问道:“你们东海是要造反不成?”
“您误会了,我们不是敌人,”千岁忧脚下连退,离得更远,“它要跑远了,您不追吗?”
“狡辩。”赤心穿浪而过,直冲那人要害而去。
“神官大人,东海永远不会成为您的阻力。”
千岁忧身影连连闪现,赤心预料的目标总慢上一瞬。他抬掌向江面打出蓬勃灵力,潜逃在水下的蛟被巨浪冲上水面,慌张欲往水下钻时,所在水面却化为冰层。蛟又不会飞,在冰面上无处遁形。千岁忧闪现上前,静静端详恶蛟。
恶蛟发誓,它在那刻宛如听见恶鬼低语:偷来的东西,自是要还回来的,分不清谁是孙子谁是爷了吗?
千岁忧抬手为水,覆掌为冰,万千冰刃宛若凌迟般将恶蛟鳞片层层剥落,它竟毫无还手之力。失去鳞片的水蛟在冰层上剧烈蠕动,丑陋如蛇。
时影瞳孔微缩,赤心急召回手。云层惊雷终于冲天而下,势如破竹,尽数落在水蛟身上,劈了个外焦里嫩,空气中都散着肉质烧焦糊味。
“替您出手,取个酬劳不过分吧。”
话虽如此,黑衣人手上的动作却毫无迟疑,灵剑剖开蛟的腹部,利落地取出一颗硕大的珠子。
蛟珠呈流金色,功力已达上乘,但如今却混着几缕黑浊气息在其中,明眼可见的不对劲。
“放下它!恶念不能外泄!”
赤心伴随着时影的话语在空中飞速掷出,数十道剑影包围千岁忧。剑阵将成,千岁忧却并不恋战,手上起势,在原地展开另一座阵法,两道阵的光芒交织,映得他眼底明明灭灭。
两相对峙间,毫不起眼的玉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透千岁忧的右肩,他身形微顿,唇瓣翕合。
“再会。”
刹那间,赤心剑光炸裂,剑影破碎,另一座阵法光芒更胜,叮当一声,玉骨落地,只是眨眼黑衣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来无影,去无踪,一场恶战就这样戛然而止。时影捡起玉骨,毁去地上的残阵,心里颇不是滋味。
赤心何时抵抗不过毁迹阵了?他轻拍剑身,喃喃道:“是你心软了吗?”
赤心有灵,此时却有苦难言,只微微轻颤以作回应。
时影并未强求答案,清洁术拭去玉骨上的血污后,又将注意力转回主战场。
被扒皮剖珠雷劈一通折磨的水蛟已无完形,吊着一口气苟且在冰面,与片刻钟前叫嚣的水蛟判若两物。
万千鳞片零散布在冰面,因着失去鲛珠掩饰,正发着诡异气息,层层恶念欲冲破束缚向天地寻求自由。
自是不能放任的,恶念外泄的后果时影数万年前就已领教,数万年表面平和的生活并未教他遗忘。只是,恶念重新泛滥,这其中可有天道的作用?
此刻却不容多想,时影祭出缚仙索控制住已无行动力的“水蛟”,右手平起,接着握拳。
鳞片自冰面而起,而后爆开。恶念失去容器,横冲直撞向外扩散,却被无形壁垒限制。
时影凝视着汇聚在一起的诡异黑气,轻轻叹息:“怎么又是你们呢。”
恶念骤然爆炸,弥散在天地。
宁川水万里奔涌,滚滚前行,遇上急岩便卷起激浪,雷霆散去,风卷残云。可是,天还没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