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应彪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多余的那个。
家里摆着的全家福上只有三个人，缺的那个是崇应彪。崇侯虎不耐烦地说，“只是刚好你没在而已，不要想那么多。”
刚好？崇应彪听得心里发笑，哪来那么多刚好，聚餐的时候自己刚好不在，出去旅游的时候自己刚好不在，拍全家福的时候自己也刚好不在。
不过没关系，他不需要他们，他对这甜腻腻的一家三口感到无比恶心。他想，自己和崇应鸾生着相同的面孔，流着同样的血，怎么他崇应鸾偏偏过的这么好。
他嫉妒又不屑，看着家长会上唯一的空位，走出了学校。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看着周围从车水马龙到空无一人，找了个路边的椅子坐下了。
他不想回家，但他也无处可去。他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但他清楚，这是蠢得令人发笑的。崇侯虎甚至不会因此斥责他，他只会冷漠的瞥自己一眼，然后继续对他的宝贝大儿子嘘寒问暖。
现在正是秋天，夜里比白天冷得多，他冻得有些发抖，却听见不远处有个脆生生的声音说，“哥哥，这么晚了他怎么一个人在那里啊？”
他抬眼望去，一个高个子的男生牵着一个小孩，男生冲他歉意地笑了笑，对他说，“你好，这是我弟弟，他……想来看看你是怎么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小孩也不怕生，看着他冲他笑。
崇应彪看着面前兄友弟恭的一幕，心里泛酸，硬邦邦地说，“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你不高兴吗？你不要不高兴。”小孩往前挪了两步，也坐到椅子上，“告诉我嘛！”
崇应彪没见过人撒娇的架势，只感觉自己脸上都红透了，磕磕绊绊地说，“我没不开心……就是不想回家。”
“哦……”小孩欲言又止，看到哥哥鼓励的眼神才说，“那你回我家吧！我家有空房间！”
他隐约看见姬考似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崇应彪站到姬发家的时候还有一种恍惚感。
姬发就是那个小孩的名字，他哥哥叫姬考。他路上叽叽喳喳了一路，恨不得把身份证号也报给崇应彪。
崇应彪其实不觉得他烦，他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人在他旁边这么口若悬河过。家里人视他为无物，学校里的学生都有点怕他，偶尔有人巴结他，眼里全是讨好。
他看向小姬发清澈的眼睛，好吧，这个小孩确实讨人喜欢。
所以他故作不耐烦，却一路上也没让姬发的话掉到地上过。
他回过神，姬发正在给他拆一次性拖鞋，拆完递给他，撅着嘴说，“你快换好鞋过来啊，我哥哥做饭特别好吃，等他做好了你尝尝，你也会喜欢的。”
崇应彪举目四望，没见家里有其他人，就问姬发，“怎么没见到你爸妈？”
“我爸妈在西岐呢！但是他们觉得朝歌教育资源好，就把我和哥哥送来啦。”姬发回答，又用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看着他问，“你为什么不想回家啊？”
崇应彪有点语塞，他不想把自己的伤疤揭给姬发看，觉得很丢脸，也对自己这种离家出走的行为感到有些羞耻。
但他又不想对着姬发撒谎，于是他揉了一把姬发的头，“小孩子问那么多干什么？”
姬发一下子瞪大眼睛，大声地反驳，“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今年上初二了！”
“是的，初二的小朋友。”崇应彪又在他头上使劲揉了两下，“你在路上已经告诉我你的年纪了，不用再告诉我一遍了。”
这下姬发不理他了，腮帮子都气得鼓起来，坐到沙发上偏着头，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崇应彪觉得好玩，坐到他身边去，“真生气了啊？”
姬发往旁边挪了一下，以此代表自己的决心。
崇应彪正准备再逗逗他，姬考的声音从厨房传过来，“饭做好了，来餐厅吧。”
姬发立马气也不生了，拽着他往餐厅走，崇应彪被他带得也有点期待，桌子上是热气腾腾的三道菜。
姬发立马撇下崇应彪，去橱柜里掏出来三套碗筷摆好，坐在桌子上撒娇说，“你们两个快坐下吃饭呀。
姬考边往下坐边笑着对崇应彪说，“不知道你爱吃什么，随便做了三道菜。”
崇应彪没说话，他盯着那三道热菜，心里有点发酸。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等他吃饭。
姬考的手艺确实相当不错，姬发吃饭的时候倒是很安静，小嘴也不叭叭了，只往嘴里扒饭吃。
他吃得很快，吃完了姬发还剩了点没吃完，他有些局促的坐着，不知道该干什么。
姬考吃得少，已经吃完有一会了。他看出了崇应彪的窘迫，温和地说，“你先去客厅坐着吧，发儿吃完了去找你玩。”
“呃……要不我把碗一洗吧。”崇应彪有点不好意思，吃了人家的饭，什么忙都不帮好像不太好。
“家里有洗碗机呢，”姬发终于吃完了最后一口饭，他满意地擦擦嘴，从凳子上站起来说，“但是你得帮我们把碗端到厨房。”
姬发这种毫不客气的态度反而让他舒了一口气，忙不迭把碗筷往厨房端。
等收拾完姬发又拉着他去客厅看电视，他兴致勃勃地打开体育频道，看到是篮球赛发出一声欢呼。
崇应彪挑眉问他，“你没有作业要写吗？”
“那些我晚自习就写完了。”姬发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随意地说，“我们学校晚自习两个小时呢。”
怪不得那么晚还在外头，原来是刚放学。崇应彪心里琢磨着，也跟着看篮球赛。
崇应彪再见到姬发已经是很久以后了。
那时崇应彪已经上了大学，靠兼职和家里几乎断了联系，他妈妈总会偷偷给他转钱，他全部退回了。
他在便利店收银的时候碰到了来买水的姬发。
姬发应该是上了高中了，个子拔高了不少，看着得有一米八了。怀里搂着个篮球，气喘吁吁的。
姬发到了柜台前看到崇应彪，有些惊喜地说，“是你！”
崇应彪一挑眉，“是我？”
“你那天怎么一大早偷偷走了，”姬发完全没有仅仅相处过一晚上的不自然，“我还出去找你了，没找到。”
“我回家了啊。”崇应彪看了眼他的水，“三块，算我请你了，快走吧。”
“那不行，”姬发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扫码付了钱，又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啊？来我家呗。”
“哎呦，咱俩就那一晚之缘，怎么，你谁都往家领啊。”崇应彪挥挥手，脸上是若有若无的嘲弄。姬发全然不在意，笑着说，“可是我觉得你特别面善。”
面善。崇应彪心里啧啧称奇，还第一次有人用面善来形容他，心里却有一丝隐秘的欢喜。
“你加我吧。”姬发把微信二维码调出来，往他面前推，崇应彪只得遂了他的愿。
“行了行了，满意了就快走吧，影响我生意了都。”崇应彪有些不耐烦地说。
“嗯嗯嗯。”姬发全然不在乎他的态度，高高兴兴出了门。
自那之后姬发总是给他发消息，大大小小的琐事都要和他说，连吃饭的菜色都要告诉他。
崇应彪下班看着一大串消息有点傻眼，不太清楚姬发的用意，心想难不成这小孩爱上我啦？
他这么想就这么问了，先把前面的一串消息挑挑拣拣地回了，然后问姬发:你暗恋我啊？
姬发先回过来了一个问号。
崇应彪心里琢磨了一下，难道他不是喜欢我？不能吧，我这么帅。
对面沉默了一会，才回：你这么自信的吗？
崇应彪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手指飞快往手机上打，开个玩笑…
对面又过来一条消息：对呀。
他喜欢自己，他为什么喜欢自己？就凭小时候的一面之缘吗？
：那你喜欢我吗？
姬发没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问。
其实姬发也挺好的，长的漂亮人也好…
崇应彪回过神，没继续想下去，给他发：我们出来见一面吧。
两人约在一家馄饨店，姬发说这家特别好吃，从小吃到大。
约的两点，崇应彪十二点开始挑了半天衣服，一点出门一点半就到了，在门口徘徊了半天，人家店主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对，可能以为他是来偷东西的。
姬发则踩着两点的尾巴到，崇应彪心里暗骂，这小子不是喜欢自己吗，怎么一点都不急迫的样子。
两人进了店，店主看见姬发立马笑开了花，“小发又来了，旁边的是你朋友？”
姬发笑嘻嘻地说，“算是吧。”
崇应彪斜他一眼，算是？
“说不定很快就是对象了。”姬发语出惊人，店主憋了半天，憋了一句百年好合。
崇应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姬发居然点点头，“谢谢，不过我还没表白成功呢，两个大份，谢谢。”
店主恍恍惚惚去了后厨。
崇应彪以为他们是吃饭的时候聊，刚准备说话，姬发就把馄饨往他面前推，“尝尝，特别鲜，有话吃完再说。”
两个人沉默的吃完饭，崇应彪希望姬发说些什么活跃气氛，但姬发一直吃的很投入，他就没好意思张嘴。
两人沉默的吃完一顿饭，崇应彪刚想张嘴，被姬发又拽出了店。
崇应彪甩了两下手，没甩开，咬牙切齿地说，“你不是说在馄饨店聊吗?”
“那里那么多人，多尴尬啊。”姬发笑嘻嘻的，要去揽他肩膀。崇应彪任他揽着，想看他能憋出什么屁。
“我喜欢你。”姬发认真地说，“我觉得我就应该喜欢你，我见你第一面就喜欢你。”
崇应彪失笑，这小孩，表白怎么这个样子。
“你见我第一面才多大啊，就说喜欢我。”崇应彪逗他，姬发却对上他的眼睛，眼里翻涌着厚重的悲哀，他说，“那不是第一面。”
“是吗”，崇应彪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几秒，撇开视线说，“那就等你长大了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