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很迅速，一剑而已，死很漫长，数年白驹。

    姬发如今不过而立之年，身体却早已枯败的厉害。

    他眉间有化不开的哀愁，年轻的帝王几乎失去了所有爱他的人。

    如果崇应彪算爱他的人的话。

    他有时候会想，崇应彪是不是想诛他的心。在刑台上杀了他的挚友殷郊，又在黄河边引诱自己杀了他。

    崇应彪应该恨透了自己。他夜夜梦魇，有断了头的殷郊和他索命，有流着血泪的伯邑考质问他为什么薄情寡义，连父亲都要出卖。有捂着脖子潺潺血口的鄂顺问他为什么要害死他的父亲，为什么要害死他。他梦见一个又一个冤魂经久不散，独独没有梦到崇应彪。

    他这般恨我吗？姬发总是问自己。

    在黄河边上时，崇应彪浑身是血，好多血，他虚捂着脖子，冲姬发笑。

    姬发声嘶力竭地哭嚎，他落下泪来，脱力倒在地上。

    他什么也没剩了，兄长、挚友、死敌、信仰。

    朝歌是一座巨大的坟墓，里面埋葬了他的全部和十六岁的他自己。

    他恨吗？他好恨啊，他恨人生苦短，恨造化弄人。

    但他早就不再是把喜怒哀痴肆无忌惮的表露出来的时候了。

    他喜爱一只贡上来的小狗，小狗一点也不乖，总是夹紧尾巴冲他低吠。姬发心知它是害怕，也不逼迫，只是笑眯眯的逗它玩。

    直到大臣直言他“玩物丧志”，他愣了一下，随即道:“你说的是。”把已经被他哄得乖乖了的小狗递给一旁的侍从，让他放生了。自己转身朝寝殿走去。

    小狗在被抱到门口时突然开始嗷嗷叫。

    姬发没回头。

    他如今已被梦魇痴缠许久，夜夜不得好梦，身体很快就衰败了下去，克殷仅三年，已是病的起不了身了。如今朝政已是姬旦代管。

    如今已是冬天了，姬发总觉着冷。其实天子寝殿里哪会那么冷，是姬发病的太厉害了。

    他在晨光微熹的时候召见了姬旦和姬诵。

    姬旦携着姬诵跪在床边，姬诵是他哥哥的遗腹子，他娶了哥哥的妻子，如今算是姬诵的父亲。只是姬诵还是懵懵懂懂的，不知道他又要失去一位亲人。

    他费力的撑起身，笑着朝姬诵招手:“诵儿，来。”

    姬诵立马上前去，他太小了，不懂叔父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痛苦，也不明白姬发苍白的脸代表什么。

    姬发端详他片刻，问他:“诵儿，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姬诵大声道:“父王是个大英雄，我的愿望是成为父王这样的人！”

    “大王为了天下人牺牲自己，是个大英雄！”

    姬发好像看见了以前的自己，他恍惚想，诵儿千万不能和自己一样。

    但他没说出来，他只是摸了摸姬诵的头说，“那你要好好听你叔父母后和夫子的话，当个圣明的君主。”

    他望向姬旦，佯装严肃:“你可要好好教导诵儿。”

    姬旦眼含热泪，重重叩首，“定不负王兄所托。”

    姬发挥挥手，让他们俩出去了。

    他躺在床上，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叫他——

    “死农夫，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姬发想扬起笑脸，也想恶狠狠的骂他。

    但他最后只是闭上了眼。

    武王克殷三年后（约前1043年），周武王驾崩，葬于周陵，为后世尊崇为古代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