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巡平阳

    嬴政的车驾于5日后出发,随行的姜漪处于极度亢奋中。一会儿踮着脚望望车盖上的夔龙凤鸟纹,一会儿瞪着眼瞧瞧车與周边精美的几何纹饰。这些对来自现代的她来说,可都是文物!她去博物馆都得隔着玻璃罩子观赏,此刻得以近距离又看又摸,怎能不激动!嬴政等得不耐烦了,推开侧窗,给了正站在窗前欣赏菱格镂空窗扇的姜漪一记眼刀。姜漪这才停止了观光,麻溜儿上了马车。

    仪仗最前方的戎立车得到出发指令,立即开行。不过半日,姜漪出行的兴致就被颠簸殆尽了。古代的道路以及车驾同现代的公路和汽车比起来,差距还是挺大的。姜漪先是如嬴政一般正身坐着,而后被颠的屁股受不住了,就将身体侧靠在车壁。奈何车壁的晃振令头部和肩部也十分难受。姜漪被折磨地不住变换姿势,一会儿让屁股难受着,受不住了就再换头和肩难受会儿。

    到达驻地后,姜漪馔都没用,径直奔向房间,扑上了心心念念的床。躺在柔软的床褥上,觉得自己才又活了过来。她的身材纤瘦,没什么脂肪肉垫作缓冲,不太经得起颠簸,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疼的。打开随身带的备用药膏,仔细把周身涂了个遍。后背也是酸的,但试了几次实在难以够到。

    算了。姜漪躺回床上,昏睡过去。

    嬴政饭毕过来看姜漪时,她已睡得雷打不动。还没凑近,他就被一股浓烈的药味熏得捂了鼻。嫌弃地站远了些,掀开衣袖,见胳膊已涂上了青绿色的药膏。探手挑开交领扫了眼肩膀,没有涂抹药膏,已然红紫的皮肤有些触目。如此行到雍城,她得去半条命。后世子民真是一代不如一代,长成这副娇气模样。

    次日清晨,姜漪刚要起身下床找嬴政用馔,正低头伸腿趿鞋,就看到自己仅着了中衣,登时一愣。她清楚记得睡前上完药自己把外裳穿回了身。彼时还未入夜,她担心嬴政饭后会过来找她。

    “秦人果然戎狄,未经开化,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数都不懂!”姜漪恼羞成怒,原本的干饭搭子此时成了分外眼红的仇敌,气势汹汹出了门,找到嬴政时,他正泰然坐在食案前,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叶葵菜。

    姜漪脚步生风地走到对面坐下,蓄势问他:“王上为何不遵礼法,脱我衣裳?”

    “你又不受礼法约束,何需介怀?”嬴政抬手指了指她后背:“寡人若不管你,你可就只能自生自灭了。”

    她早起时并未关注后背上被涂了药,暗暗动了动后肩,发觉确实酸痛感缓解许多。

    姜漪抿了抿唇,气焰稍减,觉得嬴政说得也对。反正别人看不到她,自然也没人非议指摘她,她怕什么礼法?保命才是最重要的!再说了,现代人穿露背装的年轻姑娘多了去了,自己着实不必在意被嬴政看了个后背。自觉想通了的姜漪低下头开始认真干饭。

    饭毕启程,姜漪站在马车前,再也不像昨日那般兴致盎然,这驾华丽的马车如今在她眼里就是受刑的工具。

    嬴政见她僵持着不肯上车,吩咐负责驾车的御官道:“去叫蒙恬来。”

    御官领命离开,嬴政顺手抄起姜漪,直接将人扛上了车。等她做好心理准备再走,今天就不用出发了。

    姜漪蔫蔫地坐在马车里,嬴政吩咐立于车外听命的蒙恬道:“车驾行慢些,不必赶路。”

    蒙恬拱手领命,心里却在嘀咕:昨日不过行了70余里,哪里赶路了?王上平日可是纵马驰疆骑快马的,今日竟嫌马车走得快了?

    车内的姜漪倒是明白嬴政顾着她才下令缓行的,方才那口郁气彻底消了个干净,捧起一个装着果脯的食盒,递到他面前,赔着笑脸道:“王上请用。”

    刚刚吃过饭的嬴政将面前的食盒推了回去,脸带嫌弃:“不必如此谄媚。”

    马车上煎熬了数日,终于抵达平阳。作为太原郡的军事要塞,平阳城墙高耸,黄土夯实。城头插满的黑色秦旗随风猎猎,绣金色“秦”字在春日的照耀下熠熠生光。嬴政的仪仗车驾浩荡驶入城中,马蹄声如雷震,过处尘土飞扬。车驾在城东郡守府邸停驻,一众平阳官员跪拜迎驾。

    姜漪随嬴政下了安车,抬眼见平阳官署门庭森严,门前立有一块碑碣,上刻秦法律令,左右两旁矗立的石狮表情狞厉。

    进得府邸正殿,嬴政在前厅主位落座,郡守携众官上禀政事。姜漪懒得旁听,自发前往后殿休息。后殿的庭院内有一棵古槐,树干粗壮,高可参天。恰逢春盛,一树槐花如雪。姜漪见着心生欢喜,轻快踱步至殿内。此殿面积不大,仅有三间。东侧辟了一间书房,中间一小厅可供用膳,寝殿仅西侧一间,内设一张簇新柏木髹漆床,后立六扇折式漆屏,这床肯定是给嬴政睡的。姜漪在殿内转了三圈,都没找到自己能睡觉的地方,只得返身去前殿找嬴政。

    到得前殿,厅内却已空无一人,许是由守城官吏陪同视察去了。别无他法,姜漪重又回到后殿,坐在一旁对着床做思想斗争。嬴政去视察,怎么着也得小半天吧,自己难不成要一直等?手握成拳锤了锤发酸的小腿,连日奔波太累了,她实在需要好好休息。只是蜷在床角小睡一会儿,不睡熟的话,听到嬴政回来的动静再迅速起身,他应该就不会发现吧?

    管不了那么多了,先睡了再说。

    姜漪小心翼翼地爬上床,侧躺至靠外的床角,以手作枕,很快就睡过去了。梦里,她回到了自己从小到大睡得那张粉色公主床,妈妈将床铺得软软,睡在上面舒服极了。她惬意地伸了伸个懒腰,翻个身继续酣然。突然,梦境变成了一片蔚蓝的大海,她猛得摔进海水中,极速下沉中氧气逐渐稀薄,呼吸愈发困难,马上就要溺毙。

    姜漪猛得惊醒,入眼的是嬴政那张放大的轮廓深邃的脸。这人正捏着她的鼻子,迫得她无法呼吸。

    见她醒来,嬴政松了手,居高临下地斜觑着她:“寡人带你出来,是让你跟着熟悉秦国世情的。你到了平阳,不陪着一起见郡守,反而径直跑到后殿酣眠。”嬴政看了眼这张簇新的漆床,补充道:“睡得还是寡人的床。”

    姜漪慌忙坐了起来,语带尴尬地说:“官署的房间太小了,只有这一张床,我去前殿找你你又不在……我太累了,只好先睡了下来。”

    抬头瞄了一眼嬴政,见他仍旧盯着自己,姜漪继续解释:“我只睡了一小角,中间位置没动,还是一尘不染的。”

    嬴政顺着她手指的中间位置看了眼,没再说话,起身去了东侧书房。没过一会儿,蒙恬搬了一张小榻放在了寝殿西南角。

    入夜后,嬴政仍待在东殿书房,左手卷着一册平阳去岁的粮收呈递,右手支颐,正闲闲看着。姜漪因午后才得了批评,此刻也乖觉地坐到一旁陪着,时不时掩袖打几个哈欠。青铜灯架上的烛火突然摇曳,姜漪被晃了眼睛,转头看向窗外,竟是起了疾风。

    古槐枝摇摇晃动,映在窗纸上的影子也随之明灭。

    春雨欲来。

    姜漪被风吹树叶的簌簌声带起一阵森然,睡意消了大半。这时,蒙恬走了进来,严声禀道:“平阳司马章忌求见。”

    嬴政皱了皱眉,此前不是在前厅议过事了?

    蒙恬续道:“此人是中尉章缭的幼子,四年前被其父棍责了一顿,从咸阳发落至平阳。据传是酒后闹了事,开罪了长信侯。”

    长信侯嫪毐,深得王太后宠信,短短几年就从宫中的内侍青云直上,成了坐拥山阳、太原两地的封侯,风头一时无两。

    此人若是为平阳郡事,那么今日在前殿议事时便说了。如今等到入夜私自来禀,必是涉及咸阳旧事了。嬴政放下手中竹简:“传。”

    章忌进殿,趋步到得嬴政跟前,长拜跪地,俯伏不起:“启禀王上,下臣所奏之事,牵涉甚密。臣,愿以死明君听!”

    姜漪低眸深看座下行礼之人,他的姿态是匍匐的,但脊背却笔直得像一条直线,勾勒出一丝不屈的倔强。

    窗外忽明,一道闪电劈开了浓重夜色,又转瞬复归于黯。

    嬴政表情凝重,声音也是沉的:“但说无妨。”

    章忌再拜拱手,直起了上半身,沉在腹中多年的郁郁结结之言,就此顺势而出,裹挟着十足的愤恨:“臣之出走咸阳,非干他事,实因开罪了长信侯嫪毐。彼时尚在咸阳,臣与长信侯同席宴饮,醉意上头,臣不愤其言辞倨傲,与之打斗了起来。嫪毐怒目斥臣:‘吾乃秦王假父!尔卑贱之人,焉敢犯上!’嫪毐酒醒后自知出言不妥,恐臣泄露,百般试探,臣装作酒醉不记得当时言语。我父恐嫪毐杀臣灭口,命臣避走平阳。此番王上经巡,臣斗胆进言:长信侯嫪毐假作寺人进宫,实则未受腐刑,多年伴驾太后,与太后确有私情!”

    章忌说罢,再次俯伏于地,将头重重往地上一磕:“臣万死,请王上明察!”

    额头触碰地砖的声音被天外一道惊雷掩没,这道惊雷仿佛也打进了蒙恬心里,震得他五内俱颤,他猛得抬眼望向嬴政。

    王上此刻的表情蒙恬从未见过,五官没有一丝牵动,看上去平静极了,但眸中却映着山雨欲来的天色,还有紫电射出后残留在满目的猩红,凌厉得让人无法直视,透骨悚然。

    与蒙恬相比,姜漪的神色要镇定得多。赵姬与嫪毐私通一事,可以说是秦一统六合,创建大秦帝国的辉煌历史进程中为数不多的艳色韵事。正因为数不多,所以后世之人便抓住这仅有的一抹,极力夸饰渲染,硬是在大秦铁骑挞伐的铮鸣声中,添上了一丝靡靡风流。

    史传,太后淫不止,嫪毐以其阴关桐轮而行,令太后闻之,以啗太后……

    正在出神的姜漪被一阵极为刺耳的摔掷声惊醒,她循声看向砸在地面的漆卮。嬴政已霍然起身,提剑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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