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她着急出国,全然没多心为什么突然有人联系她,直到在乌尔姆靳言重提旧事,顾楠才后知后觉。
但事情早已过去多年,和谁合作,被欺负的是谁都已不重要。靳言不知听到什么消息,道歉时面容紧张,顾楠无所谓摆手,对他嘴里的真相置若罔闻。
哪料有朝一日兜兜转转,原来她才是陆御时失眠症的始作俑者。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靳言嗓音沙哑,带着从沉睡中惊醒的疲惫。
“老大,啥事?”
顾楠沉默望月,林影婆娑稍显萧瑟,最终叹了口气,问起当年。
“跟你说得时候你不听,”靳言嘟嘟囔囔小声抱怨一句,从犄角旮旯翻出不太清晰的记忆,又说起五年前在国外。
“陆御时把陆远至弄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显然陆御时要掌陆家的权,我怕当年坑他两千万的事败露,跟你说要注意,你嫌我婆婆妈妈。”
“我……”顾楠理亏,声音小了小,“那不是没往心里去。”
说完,两手撑着下巴,眉宇间拧巴地皱在一起。
那时瓦尔布斯天天追她屁.股后面要她的命,她哪分得出多余的心思顾及陈年旧账。后来死里逃生回来,和靳言天各一方,面都见不到一次,更想不起询问这段往事。
靳言的语气忽染上八卦的促狭,压着喉咙里的笑意,问:“什么情况,你是良心发现觉得对不起陆御时,还是和陆御时翻脸了,怕他报复?”
不等顾楠回答,又自说自话安慰:“不过我觉得你可以放心,这笔账已经算在陆远至头上了,陆远至如今说不出话,没机会指认我们。”
端得是一副无所畏惧。
顾楠再次长长叹气,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她指尖悬停在挂断键正上方,犹豫足足半分钟,到底还是开了口。
“他打算带领陆氏攻克人工智能领域,你……呃……嘶……哎呀,”她突然语速加快,“能顺手帮忙就帮一下。”
“啧,啥意思啊老大。”靳言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拉长声调问。
顾楠怎么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揶揄,那点子微不足道的关心被人赤?裸/裸地摆到脸上,顾楠接受无能,色厉内荏呵斥:“能什么意思,将来万一东窗事发,说不定看在你曾经帮忙的份上,他还能手下留情,为你好。”
说罢,仿佛手机对面有狼要咬过来似得,急匆匆挂断电话。
手机在掌心打了个转,顾楠顺手揣回口袋,侧身扒着门缝往里瞧,陆老头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她自言自语嘀咕一声:“你倒自在,我请你来睡觉的?”
抬手摁下开关,轻柔舒缓的音乐在房间内平缓蔓延,惊醒沉睡的人,陆老头环顾四周,视线与门后的她遥遥相交,而后平淡垂下眼帘,继续沉默。
仿佛笃定她做不了什么,又或者确信马上会有人前来接应,所以不将她放在眼里。
顾楠不轻不重踢了踢屋门,响声没能引来陆老头的目光。
她丢下一句:“好好享受。”
话落,音乐骤然放大。
门口的缝隙彻底掩上,屋外一片祥和。
她低头踩着黑漆漆影子,心里计算时间,距离云汀的展会还有三天,三天后她不得不离开。
回头哼了声:“运气不错,三天而已。”
然而,她终究还是低估了陆家的势力。
或者说,她小看了陆御时。
第二天傍晚,陆家的人便找到了这里。
寻人时浩浩荡荡的队伍,以及找到人后丝毫未传出的风言风语,功劳都要归咎于现任的陆家主心骨。
顾楠躲在门后,静静注视保镖们蜂拥而至,有人关掉音响开关、有人松开陆老头身上的麻绳、有人对着房间内桌椅出气。
只有陆御时,垂手站立,视线落在不大的音响上,久久未能回神。
灯光在他的右侧照射,高挺的鼻梁在左脸落下阴影,睫毛颤抖幅度极小,却因为阴影悉数暴露,又因为阴影,上睫挡住他眸中晦涩难懂的光。
顾楠握紧拳头,趁夜半再次闯入陆家老宅。
陆老头躺在床上,依旧沉默,看着半死不活的没有生气。
顾楠满意地在窗前来回踱步,心里那股气霎时消散的无影无踪。
她踢踢床脚,将人吵醒,抱臂问:“我特意为你挑选的音乐,喜欢吗?”
整整两天一夜不曾安眠,陆老头费力地掀起眼皮,即便此刻已经逃离被噪音环绕的囚笼,耳边依旧好似每时每刻都在响起乐声,无休无止地折磨着他的神经,刺激出心脏的钝痛。
当了半辈子掌权人,陆老头自然不会向顾楠服软,强撑着耳鸣起身,声音冰冷:“陆御时想要我的命?”
“彭——”
拳头砸到床头,陆老头眼里多了狠意:“你回去告诉陆御时,他敢要我的命,陆家,就一定不会落到他手上。”
顾楠抱臂冷眼瞧他,声音懒洋洋地说:“老东西,我最后告诉你一遍,是我自己喜欢惩恶扬善,喜欢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和陆御时没关系,听懂了么。”
“不是陆御时,你和我有什么仇。”
顾楠欺身上前,微微弯腰与陆老头直视,目光带着凌厉的压迫:“你该庆幸不是陆御时,因为如果是他,就没有人可以就救你。你不过在噪音的环境待了两天,就觉得我想要你的命,那你绑陆御时在里面待28天,是根本没想让他活着出来?”
她牙关紧咬,越说越恨:“两天,还差得远……远不足解恨。”
“我惩罚自己的……”
“你有什么资格!你说陆御时贪你的两千万,但两千万最终落在谁的手里,你说他倒卖集团机密,但你有查过机密泄露的真相吗?证据在哪?单凭陆远至信口胡说吗。”
顾楠再次往前逼近,直逼陆老头:“你明知他被冤枉,还要任由陆远至欺辱他,陆远至有今日的下场是他活该,你也一样。”
话语如连珠炮,一句接一句,其实心里也说不清,是怪自己,还是恨陆老头。
如果早知道两千万会让陆御时受尽折磨,当时她……
脑海翻涌着初次催眠时,陆御时口声声唤“吵闹”,如今再想,每一句“吵”都像一把凌厉的刀,刀刀凌迟她的心口。
“好好加强这座宅子的安保,你还欠我26天。”
撂下话,不管陆老头何种反应,转身走了出去。
趁着月色昏黑,翻出高墙。
来去之间,没惊动任何保镖。
她鬼使神差来到陆御时的别墅门前,静静站立,仰头注视书房方向,灯火通明,看不到里面的身影,想来该是在忙碌。
眼神暗了暗,在保安发现她之前,转身走进黑夜。
去赴一场心里盘算了18年的约。
到达约定地点,沈曼曼衣着华丽,正抱着胳膊在休息室门前来回游走,面容略有急色。
顾楠脚步顿了下,掏出手机扫过消息,朗声唤:“曼曼。”
沈曼曼循声回头,脸上焦急霎时褪去,熟稔地上前拉住她的手:“你总算来了,给你发消息没有回复,我还怕你记错了时间。”
“不会,”顾楠解释,“着急过来,没看手机。”
“走啦,”沈曼曼没在意她迟到,上手挽着她的胳膊,脸上洋溢着快乐,“终于能见到云汀大师的所有真迹啊,我好激动!”
从北城飞往乌尔姆,整整一路,耳边都是沈曼曼在诉说自己如何兴奋,顾楠被她眼中单纯的快乐感染,失神笑笑。
“走啦,发什么呆,快快快。”
入场券放入高科技智能大门前,10秒钟验证,机器门缓缓开启仅供一人通过的小门。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沈曼曼围着顾楠左奔右走,两只眼睛不够看似的四下张望,嘴巴里是不是冒出一两声惊叹。
顾楠忍不住开口:“沈家应该也不差。”
沈曼曼捂着嘴巴:“和这里相比,天壤之别。”
整条小径都是鲜花蔓成的长廊,却并非真的鲜花,而是投影技术做出的以假乱真的效果。不止如此,每每微风拂过,空气中便弥漫起相应的花香。
惊叹声此起彼伏。
更有水晶立柱直插云霄,上面倒映着云朵与飞禽,却等走到近前,伸手触摸时,恍然发觉此处也并非实物。
半米高的机器人声音如母亲般慈祥,指引前来参观的50人入场。
另一个机器人滑着咕噜出来,左手拎着推车,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果汁。
全场唯一的活人只有门口表情淡漠的保镖。
展厅大门敞开,50人争先抢后进入。
顾楠慢了一步,落到最后。
沈曼曼回头望,若有所思:“你好淡定。”
顾楠脸上怔愣一闪而过,道:“我只好奇云汀的作品。”
“对对对,”被提醒过后的沈曼曼瞬间放下对顾楠的好奇,三步并两步进门。
所谓展厅,面积不过起居室大小,每一件作品都被仔细地保护在加厚水晶玻璃密封盒内。
即便没有灯光加持,依旧栩栩如生、流光溢彩。
“好漂亮啊!”
“能亲眼见到云汀大师的作品,死而无憾了!”
“真的不能拍照吗?”
机器人滚着轱辘上前,语气坚定:“不可以。”
沈曼曼吐了吐舌头,七彩耀石晃着沈曼曼的脸,干净无暇的面庞上笑容放大,被拒绝后脸上没有恼意,拉着顾楠走到另一处石台前。
照读石台上的字:“失败品?”
顾楠解释:“云汀一共有18件失败品,听说对她都很重要,便全部保留了下来。”
沈曼曼抚摸石台,羊脂玉触手温润,满脸遗憾无法触碰石台内部的作品,嘟嘴说:“我觉得很好看,如果拿出去必定也会引起大家的争抢。”
“工艺不一样,未必。”顾楠摇头。
沈曼曼看她一会,诧异:“你知道的好多。”
“毕竟喜欢。”顾楠应答如流。
沈曼曼没多心,手指头点了点石台,怪道:“只有三件。”
“剩下的应该在另一间。”
“另一间?”沈曼曼仰头环顾四周,此间展厅只有一个大门,大门口处守着保镖,沉默地看着来往游客。
往里看,走到尽头,也不见另一个房间的入口。
顾楠笑了声。
沈曼曼被取笑,脸上有些挂不住,佯装生气:“你笑什么?”
顾楠神秘地在她耳边小声:“我来之前查过,据说有机关。”
“啊?”沈曼曼吃惊,再次下意识看向门口保镖,保镖破天荒回了一个微笑。
“你想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