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的闹钟轻轻响了一声。
于琦雨抬起手，小心将闹铃摁灭。她揉揉眼，脑子里有点混乱，一时间没什么动作。
但她不敢多做迟疑，站起身又轻又快地把床铺整理好。赤着脚悄声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和苹果。她将烧水壶里的水装满烧开，又敲了两颗鸡蛋放在笼上蒸好，然后才折返回去更衣洗漱。
在家里要保持安静才行，尤其是早上。妈妈总是睡得很浅，到了早上听到一点动静就会被吵醒。那样的话，她一整天都会很累，心情也不好。
十岁那年，妈妈说她已经长大了，得学会帮家里做事，从那时起她就开始负责干各种家务活。她知道妈妈上班很辛苦，自己理应更听话懂事一点才对。
于琦雨从没有什么怨言，只希望妈妈不要总是不开心了。
洗漱完毕后，她对着镜子把头发一点点梳开，又从颈后将它们分成两股，拨到前肩。用皮圈依次固定住两边的低马尾，左右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秀净的脸。妈妈说过，她长得跟爸爸越来越像了。那双圆圆的眼睛总让她看起来像个无辜又不谙世事的小孩子，鼻子倒是和妈妈一样瘦而挺翘。她的嘴唇也像爸爸，有点薄，唇边有颗小痣。
看到那颗显眼的小痣，她忽然想起了昨晚的梦，倏地捂住了脸。
她竟然梦到了法兰心！
梦到那家伙也就算了，竟然还是梦到自己去跟人家表白。
梦中法兰心虽然有点惊讶，但一直微笑着，没有拒绝她的告白，甚至温柔地抚上她的脸庞。
“你嘴角这颗痣很有意思，早就想摸摸看了。”法兰心和她靠得很近，声音还是那么好听，懒洋洋的。
她手心很暖，漂亮修长的手指在自己唇边轻轻揉搓着，让人有些发软。于琦雨甚至闻到了一点菠萝糖果的味道。
这异常真实的暧昧画面让她心如鼓擂，脸一下热了起来。就是这个梦害她早上起来脑子里一片混乱。难道自己精神已经出问题了吗？她怎么会对一个没讲过几句话的人有着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
对方还是个女生，一个她一度觉得最讨厌的人。
最让她想不通的还是，她竟然一点都不讨厌法兰心的触碰。
于琦雨有点抓狂地拍拍脸颊。
“嗡——嘶——”尖锐的鸣汽声打破了宁静。
不好，忘记要去守着烧水壶了。妈妈反复叮嘱过她要看好时间，必须在水壶响起来之前把火关了，因为她特别不喜欢水烧开的声音。
这下妈妈肯定又要生气了。
冷汗直冒，于琦雨急急向厨房跑去拔掉开关，又匆忙把水壶盖子掀开，希望能快点止住声音。热腾的蒸汽舔上她的手背，疼得她皱起眉。但她不敢去水池下冲洗，只稍微捂了下被烫到的地方。
她小心地拎起水壶，开水没过放在碗里的两袋牛奶。
就在她有点犹豫要不要把剩下的热水倒进保温瓶里时，主卧的门打开了。
“你很吵。”孙玥站在门边，一脸不高兴。她果然被吵醒了。
“对不起妈妈，下回我会注意的。”于琦雨低着头放下水壶。
“每次都这么说，也不知道有几回做到了。”留着波浪卷的中年女人厌烦地皱了皱眉，“每天上班已经够累了，回到家还要来受你的气，想好好睡个觉都不行。”
女人说完便又合上门，似乎一秒都不想多看见她。
于琦雨松了口气。
万幸，妈妈没有发脾气，只是不太高兴。她内心有些愧疚，自己怎么老是这样，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她重新打起精神，把壶里剩下的水一点点倒入暖瓶。鸡蛋已经蒸好了，她淋上酱油，把它们放在微波炉中保温。
苹果也都洗干净了，等妈妈换好衣服就可以开始削皮了。
孙玥好像接了个电话，一直没出来。于琦雨回房去收拾了书包，在餐桌前耐心地等待。
今天是周六，孙玥依然要去上班。她在一家商场当销售经理，一年到头都在忙，没什么完整假期。
五六年前孙玥跟那个多次出轨的丈夫离了婚，她要了孩子，婚房最终没有判给她。办完手续之后她便独自一人带着女儿回了老家。
除了女儿到十八岁之前的抚养费外，她切断了一切和那个男人的经济往来。一下子，所有生活压力都顶在了她的身上。神经衰弱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的，敏感，多疑，烦躁。她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一点点小动静都会让她心情很糟糕。
她知道女儿跟着她每天都活得小心翼翼，但她却没办法对这个长得越来越像前夫的孩子产生一丝同情。
孙玥有点疲惫地挂了电话。总部让她今天开始去外地出差学习一个星期。以防万一，她给二弟打了个电话，让他有事帮忙照应一下女儿。
“没问题姐，你就安心把小雨交给我吧。我和小庄会经常去照看她的。”孙建业一口答应了，还说回头让老婆去接小雨放学。
“不用那么麻烦，她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跟她说了没需要不准打扰你们的。”听到弟弟爽气又直快的声音，孙玥心情终于好了一点。
她换好衣服走出房间，原本坐在餐桌边发愣的女儿立马站起身，去厨房给她削苹果。她看了女孩一眼，转身进了盥洗室。
“我今天马上要去出差了，估计要一个星期。我喊了你二舅来照顾你一段时间。”孙玥洗漱完回到餐厅，准备吃早饭。
“什么？今天吗？”女孩有些慌乱地抬起头。
孙玥有点不高兴。她这个女儿一直跟她的弟弟不亲近，这一点让她特别讨厌。
“你又有什么不满意的？有人照顾你还挑三拣四了？都没让你去服侍别人还嫌弃上了。”她瞪向那个满脸不情不愿的小怨种。
“妈妈…我只是有点担心会麻烦舅舅。你们不用担心我，我一个人完全没关系的。”于琦雨怯怯地说。
“你老这样，搞得像谁会虐待你似的。就这么喜欢不识好吗？你二舅对你那么好，每次见到面就看你故意垮着个脸，跟你那个人渣亲爹一模一样。”
“我还不知道你？只要没人看着马上就不知道要去哪鬼混了。”
孙玥语气讥讽，毫不留情。那些话就像刀子一样刺得人疼。
于琦雨心里很难受。
她没有再说话。等吃完早餐，她把碗碟厨具洗好晾干，又把灶台和饭桌擦干净。手背上红了一块，有点疼，但还好没有肿起来。她叹了口气。
看了看时间，妈妈应该是要准备去上班了。于琦雨偷偷往孙玥房间里一看，果然看到对方正在梳妆台前化妆。
今天自己表现不好，妈妈心情也很差。但是必须要和妈妈说了。她轻轻敲了敲房间的门。
“妈妈…其实我有个想去的英文补习班，赵琳玲和黄羽萱她们也去了，听说讲得特别好。”于琦雨站在门前，观察着妈妈的神色，斟酌道，“下个星期…下个星期那边就截止报名了，我听说也不怎么贵…我英语一直不太好，所以我…”
“你想要那么好的英语干什么？以后还指望自己能出国留学吗？”孙玥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
“我没有，妈妈，我只是担心升高二之后语法什么的学不懂，会拉成绩…”于琦雨低下头，还在努力争取着。
“就你那成绩，真以为自己要考清华北大呢？要求那么多，说穿了就是想问我要钱呗。”孙玥冷笑道，“我现在告诉你，我没有钱。你要有那么多要求就自己想办法去。”
“知道了，妈妈。对不起。”
看来是没有结果了。于琦雨头垂得更低了，她抓着书包的带子，一言不发。
“行了赶紧滚吧，不要一天天呆在家里碍事。杵在那跟个木头似的，看着就烦。”孙玥已经很不满了。
“好的。妈妈…我走了。”
春寒没有过去。下过雨之后，外面更冷了。
到了休息日，学校不会随便让学生进校门。于琦雨没有报过补习班，一般会去市图书馆自习。从家里去市图有点远，在附近搭完公交后还要在十六中门口换乘。
她有点闷闷不乐地在校门口下车，站在6路公交站台前等车来。手背还是火烧般刺痛，她把受伤的部位贴在公交站台的铁杆上镇痛。
“去上补习班？”忽然有人声从身后传来，吓了她老大一跳。
法兰心有点好笑地看着被自己惊得浑身一抖的女生，她明明没打算吓人家。这人反应好大，又开始用那双圆眼瞪着她了。
她远远就看见公交车上下来一个穿白色罩衫的熟悉人影，看样子应该是在等车换乘。
“关你什么事。”女孩转过身去。
她今天看起来心情也不太好的样子。法兰心想到。
“那你去哪？”她看了眼女孩背上鼓鼓的双肩包。如果不是离家出走的话，那大概就是要去找地方自习了吧。
“我…随便找个地方坐坐。你这是要去哪？”法兰心似乎什么都没带。于琦雨第一次看到对方不穿校服的样子，这人套了件深灰色的连帽卫衣，两只手随意揣在卫衣口袋里。
“打发时间。”法兰心说。她告诉于琦雨自己正准备去打工。
“是家旧书店，我平时在柜台坐着看看书睡睡觉。心情好的话就教老板娘的小孩写作业。”她懒懒斜过身，肩膀靠在了公交站台的牌子上。
“啊，那你应该也挺辛苦的吧。”于琦雨说。
“没啊，反正只是闲着没事干而已。不过我确实有在存钱啦。”法兰心说她是想买个新电脑，方便上网。
真好啊，有时间去打工赚钱，还可以随心所欲地买自己想要的东西。于琦雨忍不住羡慕着眼前这个人。如果她也有办法赚到钱就好了，那样妈妈就不会总觉得自己是个累赘。
她想快点长大，快点毕业，这样就能去工作养家了。
“要不你去我店里？那儿也能让你写作业。”
这人怎么老露出那种可怜兮兮的表情，像受了委屈的小狗似的。法兰心看了还真莫名有些不忍。可能于琦雨看起来太难过了，她这回也没法当作没看见。
“啊？可以吗？”女孩眼睛忽然亮了起来，明显有点开心，又回过神来，“不是，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写作业？”
“因为你太好懂了。”法兰心无奈地看着这人再次一秒切换状态。她忽然留意到对方嘴边有颗生动的小痣，于是很自然地伸出手去摁了一下。
“你…你摸我脸干什么！”女孩捂着嘴巴，愣了好久都没反应过来。
“不知道，突然很想摸摸看。”法兰心一脸无所谓，“你脸怎么这么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