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穿越也不是夜游神能控制的事。
学生们的视线在方道夜和维克多之间来回,康斯小心翼翼地说:“那个,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维克多失魂落魄,没有回答。
“你是哪个军校的学生吗?”康斯继续说,“应该不是联邦军校的吧,不然你一定认识我们老师的。”
这句话让维克多有了些微的反应,他抬头看向康斯,像是在等他解释。
“呃,”康斯这才意识到自己也许不该这么说,紧张地看了一眼方道夜,见她点头才松了口气,“不好意思,之前我们学校出了点事,有人想伤害老师和罗兰教授,所以我们全校上下一致决定暂时不对外公布治愈精神体的研究已经有了突破性进展。”
“隔离医疗室的情况真的在转好。那个,你不要太担心。”康斯挠了下头,“我记得其他军校的学生是能来我们这做交换生的,你要是以看望亲属的名义提交申请,肯定能通过。到时候等你的家人好了,你就可以跟他一起回自己学校了。”
“不晚的。”康斯对他笑了一下,“你年纪看起来不大,还能和家人相处好长一段时间呢。”
“……你不懂。”维克多说。
“我确实不懂啊,你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康斯说,“我只好按照我的判断来说了。”
基恩他们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们两你一句我一句,但方道夜和另外几个联邦军校学生的脸色让他们安静地站着,没多问什么。
很少见康斯这么耐心。
维克多和他对视着,表情渐渐缓和下来。
“好,我相信你。”他说,“姐姐,我有话想单独和你说。”
他走出去几步,又回过身,对站在原地看起来想等他一起的军校学生们说:“我不是学生,没参加联赛。你们不用等我。”
说完,他一头扎进了茂密的枝叶之中,方道夜再次叮嘱了学生们几句小心,随后紧跟而去。
维克多的移动速度很快,快到有些异常。但他的气味实在特殊,方道夜没费多少功夫,就在一片湖泊边找到了他。
“刚刚那个和我说话的人,他也有亲属在隔离医疗室?”
“没有。”
维克多肩头颤动了一下。
他不再说话。
方道夜并不催促,她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耐心等待着。
“我知道你去了驻军处。”维克多说,“两次。都是在晚上。那只A级虫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杀死的,里希特·罗兰的精神体还没恢复,他做不到。只有你。”
“他们很想知道你是用什么东西将那只虫砍成两半的,我说伤口很像长刀,他们还不相信,说什么冷兵器的威力比粒子光束弱一万倍,而且没有人能有那么大的力气,世界上也不存在能造成那么利落断口的材料。”
维克多看了一眼方道夜垂落在身侧的手。
那只手握着刀将那几只虫的头颅斩落的画面在他脑海挥之不去,而那只手散发出的治愈了精神体的光却令他生出一种被烧灼的痛感。
但某种情绪牵动着他,还是让他问出了那句话:“……你没有放弃我,是因为我还能得救吗?”
夜游神侧过脸注视他:“能。”
“就算我的精神体变成了这样?”
一阵古怪的波动后,某个怪异的存在出现在两人之间。它看起来像是一只动物,因为它的身躯上长着柔软的绒毛,两只耳朵在头顶不安地颤抖,无时不刻不在捕捉着周围的动静;它看起来又像一只虫子,它的额上有触须,背后有薄翅,眼睛则是一对塞满了无数切面的复眼。
它朝着方道夜走了一步,但很快连连后退,缩在了主人身后。
“他们说这是很正常的异变。我接受了神的改造,承受住了神的赐福,所以我的精神体也变得更强大,更坚不可摧了。”维克多脸色苍白,“但我总觉得,当它彻底变成一只虫子的时候,我也会彻底失去自己的意识。”
“能和我说说吗?”
“什么?”
“你为什么要接受那种改造?”
少年的面孔因突然迸发的恨意而扭曲,他竭力控制,但仍忍不住出言嘲讽:“你们没调查到?还是那群该死的当权者抹去了证据?”
“我为什么会接受改造,你不应该去问问福尔特·温莎他们吗?”
值班室的门被人猛地推开。
不远处的大厅内,吃着饭的医师们吓了一跳:“谁??哦,罗兰教授?”
有人惊讶道:“罗兰教授这是陪着方老师值班吗?你们感情真好……”
男人脚步匆忙,连回话的时间都没有,只简单嗯了一声,像一阵风似的从医师们身边刮过。
里希特从来没这么痛恨过自己。
他知道方道夜在努力开解他,他也意识到自己如果不打开心结,就算接收了再多力量,也无法让自己的精神体恢复如初。只是母亲的死对他来说实在……
他太懦弱了。
这份懦弱如今又要夺走他所爱的人吗?
男人腕上的手环执着地响着,里希特不用点开也知道会是谁,但他无暇顾及。
莫桑收集信息的速度毋庸置疑,他发给里希特的资料十分完整,将维克多从出生到如今所经历的所有事都总结得一清二楚。
授勋结束后,他离开了首都星,开始在宇宙中漫无目的地漂泊。他没有目的地,想什么时候走就走,也不管自己上的飞艇到底正不正规,导致莫桑差点在追丢了他的踪迹,但好在他人脉很广,最后还是通过种种办法重新续上了他的路线。
维克多在宇宙中游荡了两年,两年后,在一个地方,他停留的时间总算变长了一些。
可能是他遇到了什么人,也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他在一家十分普通的饭店里打了三个月的工,攒了一点钱,然后再次坐上了一艘不太正规的,通过私人贩卖票,并没有出现在联邦票务系统里的飞艇。
这一次,他不像过去那么幸运。
飞艇在半途出了事故,他和飞艇上的其他人被困在上面快一个月,这件事上了新闻,莫桑十分贴心把几个主流媒体的报道和一些私人账号拍摄的视频附在了资料里面。
谁都不知道飞艇上发生了什么,但是当飞艇的大门打开时,从里面走出来的几个人的表情和他们身上怪异的污渍,哪怕只是通过视频和照片,都能让观者感到强烈的不适。
维克多不在走出来的人中,他是被人半拖半抱着带出来的。
他的四肢无力地下垂着,随着别人搬动他的动作而摇摆。
接着飞艇上的幸存者都被送进了医院,得到了充分的救治,不久后,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出院了。
维克多没有。
他在医院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莫桑无法确认具体有多久,因为按他的调查,维克多现在应该还在医院没有出来才对。
但他们现在见到的维克多四肢健全,甚至可以说得上强壮。没有足够的肌肉,想要从飞艇刚开的门之中滑进滑出可是不行的。
第二次去玩驻军处后,方道夜告诉里希特,地下实验室的那群人的肢体在他们失去意识的时候变成了虫的肢体。
里希特将一艘医疗部的飞梭强行解锁,在警报声中升空。他来不及向赶来对他大喊的同事解释什么,手指在屏幕上飞点,飞梭按他编入的程序,以最高的速度朝目的地狂飙而去。
“……我已经忘了我是怎么从那艘飞艇上活下来的。”维克多看着那双平静的黑眸,情绪也不自觉地缓和下来,“我听说治愈精神体的研究有了希望,想去首都星见一见叔叔。但我的钱全花完了,所以我向联邦军校写信,希望他们能承担一部分我的出行费用。”
“给我徽章的时候,他们说得好好的,就算我不拿那笔钱,那钱也会一直为我保留着。我不要那么多,只要从那笔钱里拿出来一些凑够买票的钱就行了。但是他们却回信给我说,因为我长时间没有消息,那笔钱早就失效了。还说就算能治愈精神体了,以我叔叔受伤的严重程度,恐怕希望很渺茫。”
维克多的语气渐渐阴沉起来,他自己也发现了这点,咬牙忍耐着,试图控制情绪,把话说完:“……这种事会发生也不奇怪。躺在舒适的床铺上太久,就会忘记为这境遇流血流泪的人。本来我也没指望真能要到钱,而且希望渺茫,又不是没有希望。但他们的态度让我很怀疑叔叔在隔离医疗室有没有得到恰当的照顾,所以……”
“接着我贪便宜坐的飞艇出了事。也算了,我活下来就行。但在床上躺着什么事都做不了的感觉实在太痛苦了。”维克多说,“然后我听说联邦军校的校长出来辟谣说治愈精神海的研究没有进展,没有进展他们还在给我的回信中说这种话!”
“他们说精神海破碎的人活着比我这种全瘫的人要痛苦一万倍!我的意识还是清醒的,但是精神海破碎的人始终停留在他们的精神海毁灭的那一瞬间,他们和他们的精神体要一直受折磨,等着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等到最终承受不住,在无尽的痛苦中死去为止!!”
“凭什么!!凭什么!!!!”
少年用力抓住自己的头发,发出犹如野兽般的喘息。
这不是他想有的表现。他不想跟这女人说这么多的,就算她对他展示了自己的能力,但他仍然不相信她。他不相信任何人,他只想他在世界上仅剩的亲人能安然无恙。他带她来这,是想和她谈一个交易,毕竟他等不到联赛结束……
这场联赛也不会结束。
但他说不出来。有什么未知的力量在他脑中生根发芽,阻止他冷静,逼得他发狂。
他,他该赶紧离开……
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那人没用多大的力气,但他的手却一下失去了所有力量,就和刚才,他被这人夹起带走时一样。
“你叔叔会没事的。”方道夜轻轻将他拉进怀里,让他把头靠在自己的肩上,“你也会没事的。”
“你们都会被治好。”她说,“没事的。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