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我是最受神宠爱的一个。”
靠在方道夜肩头的少年低声说：“我的双手和双腿，都被换成了虫的。我的精神体也已经变成了那个样子。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我也能得救吗？”
“能。”
维克多笑了。不是他一贯挂在脸上的灿烂却虚假的笑容，而是一个浅浅的弧度：“……好。”
“方道夜！”
急刹在他们头顶的飞梭上跳下来一个人，里希特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维克多从方道夜怀中挣脱，快速地擦了擦眼角，乖巧道：“姐夫。”
里希特的表情更复杂了，但比刚才柔和了一些。
他看了一眼方道夜，没轻易应下这一声。
“我该回去了。”维克多说，“有很多事我现在不能说，但我会找机会传递消息给你们的。姐姐拿走的资料里有不少信息，可以再仔细看看。”
“还有，在联赛的最后三天，请务必，一定，多加注意。”
他离开了。
“他都和你说了？”里希特问。
“大部分。”
“那他知道自己受伤是给他移植虫肢的人造成的吗？”
里希特将飞梭降落到方道夜面前，示意她登上。也许是他的动作太自然优雅，方道夜下意识就顺着他的搀扶站到了飞梭上。
等里希特站到她身后，飞梭拔高开始向密林外驶去，她才突然意识到：夜游神自己就能飞，而且飞的速度不比飞梭慢。
……算了，少花点力气也行。
她没注意到围在她身侧控制方向的手臂比起平时略微紧绷了些，里希特接下来的话吸引了她的注意。
几年前，曾经有个消息莫名其妙地在一夜之间人尽皆知。
“治愈精神海的研究有了关键性突破！”
里希特当时已经是这项研究的重要负责人，他非常确定这是个谣言。当时他每天都泡在研究室内，几乎把所有能比对的材料都比对过了，但没有一项给予他想要的反应。
和他一起做研究的学者们也很拼命，但越是拼命，他们就越是意识到，这可能真的是个无解的问题。
开始有人怀疑里希特的导师将这件事交给他，是因为那个经验丰富的老者已经知道了这点，于是将烫手山芋扔给了自己还年轻的学生，而不是外界所说的，因为这位年轻人天赋惊人。
所以当里希特立即准备对这条消息进行澄清时，他遭到了一些人的阻拦。
“给大众一些希望吧。”他们说，“研究过了这么久，也该有些水花了……”
“但这是假消息。”里希特不能理解。
“有时候民众需要假消息。”一个学者说，“像这样的假消息，有时也是人坚持下去的希望。”
“那希望之后呢？”里希特问他，“你能保证这希望不破灭？”
“…………”
他们大吵一架，不欢而散。里希特不顾这些学者的反对，直接找到了当时还未卸任的福尔特·温莎元帅，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件事澄清了。
他做了正确的事，但当时星网上骂声一片，那些持反对意见的学者们也趁机离开了研究团队，最后，只剩里希特和另外几个人还在坚持。
多数学者的离开让相关项目的资金被削减，最后，仍在坚持的几人只能离开那个空荡荡的大研究室，各自去了能将实验继续下去的地方。
里希特去了联邦军校，成了一名机械老师。不过很快，他就因水平高超和多次蝉联学生喜欢的教师第一名而成为了教授。
这个他没和方道夜说。
他只是对她说：“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我记得很清楚。联邦军校当时并没有收到维克多的邮件，他没领的那笔钱我刚才查过，还在。”
一分不少，甚至还多了一笔利息。
“当时，我们以为那个假消息是贵族们拉低联邦信用的一种手段。”里希特说，“现在看来，远不止此。”
小小的光屏在他环着方道夜的右手腕上弹出，一行又一行字飞快向下，方道夜甚至都没看清其中的内容，只在最后他将消息发送出去时，看见了收信人。
福尔特·温莎。
“战士遗属是最好的身份掩护。”里希特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谁会怀疑他们会协助进行人虫实验？他们是世界上最恨虫族的人。”
“另外两个军校的校内筛查不能忽略这点。”
飞梭缓缓下落，守在那里的几个医师和负责管理飞梭的人远远看见他们两，松了口气。
“我就说罗兰教授那么着急，一定是方老师出了什么事。”其中一个医师说，“好啦，飞梭回来了，人也回来了，别担心了，艾丽。”
“真的没事吗？”艾丽担忧地望着他们。
方道夜注意到她的视线在里希特脸上短暂停留一瞬才挪开，她回头朝身后的男人看去，发现他的唇色有些发白。
他又在忍痛。
什么时候他又接触到了和虫母相关的东西吗？
方道夜牵起他的手，将力量从掌心悄悄传递给他。
里希特忍不住勾起嘴角。
“哎呀哎呀。”围在旁边的众人看了眼他们牵着的手，笑着散开了，“你们小情侣回去吧，今天也不是方老师值班。好好休息，明天再见吧！”
方道夜再次看了一眼里希特的唇色，比刚才多了些血气。
教授正在微笑，这微笑和夜游神之前见过的不一样，看起来很温柔，又有些甜蜜。
甜蜜？
“莫桑的消息。”
说话声打断了方道夜的思索，里希特唇边那道好看的弧度消失了，让她觉得有点可惜。
“小楼地下室出事了。”
方道夜紧张起来，抓紧了里希特的手：“什么？？”
“不，不是大事。”里希特马上道，“别着急。有人想闯进去，但是你之前不是……”
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住，环视了周围一圈。
医疗部的人早就走远了，他们视线所及之处空无一人，方道夜放开感知，也没捕捉到任何奇怪的气息。
但里希特仍不放心：“……回房间说吧。”
“好。”
谨慎点总没坏处。他们回了住处，里希特变魔术般从操作台下拿出一个东西，问：“可以去你房间说吗？”
没等方道夜回答，他又多解释了几句：“这个要在较小的空间内才能发挥作用。”
“当然可以。”难道教授忘了这本来就是他的房间？
房间的门被夜游神坦然地推开，里希特的视线在衣柜门上挂着的那件晚霞色的裙子上一晃而过，又很快收了回来。
他尽量把眼神集中在自己手上的东西上，随着他的拧转和拨动，那个圆球很快舒展开来，慢慢升空悬浮，撑开了一圈黑色的光幕。
“和莫桑的监控室里用的是同样的东西，可以隔绝能量波动和信号泄露，但这个还能切断外界的信号传入。”里希特将手环投出的屏幕放大，滑推到方道夜面前，“这个是他加密发来的录像。”
画面里的走廊虽然一片黑暗，但方道夜仍一眼认出了它的归属地：这是隔离医疗室地下一层的走廊。
黑暗中似乎什么都没有，不过夜游神看东西有时不用视力。她清楚地“看”见了和当时在监控室屏幕上一闪而过的虫长得十分相似的东西。
这次还多了两个人。
这两人一高一矮，借着前方虫撑起的隐匿气息的结界缓慢前进着。虽然他们的动作不快，但每一步解开机关的手法都是正确的。最终，他们成功到达了第一个房间。
脸色苍白的女人正在营养舱中沉睡。
矮个子上前一步，被同伴拉了回来。他们争执起来。
高个子说：“别碰和目标无关的东西。”
矮个子说：“他们都该死！”
争执结束得也很快，高个子处理和同伴意见不同的方法很粗暴，他从黑色的，笼罩全身的斗篷下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快准狠地掐住了矮个子的脖子，把他拎了起来。
他掐了两秒矮个子就将手投降似得高高举起，于是高个子放开了他。
他们正准备继续向前走，矮个子突然说：“不对。”
走在前面的高个子无声回头。
方道夜看不到他的眼神，大概很可怕，矮个子瑟缩了一下，才接着往下说：“这里没有精神体。”
精神海破碎的人的精神体无处可去，会一直被迫待在外界。它们和主人异体同心，不管再怎么失去理智，也绝不会在没有主人命令的情况下脱离太远。
幽幽的叹息声响起。
高矮个子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他们转身想跑，但母狮的速度更快。
“唉，本来我想再等一等，看看你们要干什么再行动的。”劳伦的声音包含遗憾，要是她脸上的笑容没有那么明显，会让她看起来更有可信度一些，“你们既然已经发现了——”
她手中兀地出现一把长刀，劳伦一刀劈碎了营养舱，再一刀砍在隔离用的玻璃上，没砍碎。
高矮个子松了口气，互相使了个眼色，试图突破母狮的拦截，只是这只精神体的速度极快且捕猎经验丰富，不管他们用什么办法都无法骗过它。
“哈哈哈哈！果然躺久了，力气都变小了！”
劳伦再次劈出数刀，她像是在尽情发泄着什么，一刀比一刀用力，哪怕是在黑暗中，手臂上的青筋都肉眼可见。那玻璃没能拦住她太久，很快变成了一地碎片。
她狞笑着向闯入者走去，一时间让人分不清谁是坏人：“好啦，希望你们能陪我玩得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