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后半程的联赛十分忙碌，方道夜很快把这种莫名的好奇心抛之脑后。
联赛开始出现被淘汰者，医疗室内人渐渐多了起来，但在三所军校校长的默许下，方道夜的单人值班室仍得到了保留。
联邦军校的学生目前是被淘汰得最少的，他们并没有利用优势抱团排挤其他军校的学生，相反，他们十分热情地和大家打成一片，尽力帮助他们，作为交换，当有人受伤需要按铃的时候，一定要喊他们一起等医疗室的医师们。
而他们总能等到方道夜。
心照不宣的秘密在学生们的眼神间传递，毛茸茸的精神体们围在女人脚边，和主人一起享受这份难得的安宁。
研发出这种和老师见面的方法的联邦五人组则不在大队伍里。
倒霉的维科特军校三人组和联邦军校五人组汇合后，带着他们也倒霉了起来。这组小队没能在约定地点等到同伴，寻找无果，还再次碰上了等级不低的虫。还好八人也算是支不小的队伍，他们配合默契，最终有惊无险地逃走了。
“碎片的信号在赛场里。”
里希特眼下的青黑加重了些，没时间打理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散在他额前，被他随意向脑后抹去：“赛场里只有学生，或者……虫。”
“虫只有神经没有大脑，如果是在虫身上，在这种搜寻下不太可能藏这么久。”
“最大的可能，是在一个被改造过的同时具有虫和人特征的……实验品身上。”
维克多说要小心联赛的后三天，现在联赛还有五天便要结束，夜游神白天上班晚上也上班，对照参赛名单把学生们都看了一遍，什么都没有发现。
除了她之外，校长们在上次会面后也在紧锣密鼓地行动着，不管是加赫拉还是维科特都发现了些端倪，沃尔夫校长当即回了校内处理，而赞恩则留在了z2207，和福尔特校长协商着往医疗部增加了好些守卫。
但校长们也没能在z2207星上找到任何异常。
方道夜很确定维克多的警告发自真心，而眼下的没有异常，才是最大的问题。
夜游神已捕捉了暴风雨将临的预兆。
里希特没对现在的局面发表任何看法，但方道夜能感觉到他的焦躁。
从那天碎片信号出现在他们窗口后，里希特没再睡过觉。每次方道夜巡逻回来，都能看见他埋首在实验台前的身影。
“你该休息了。”
“你也是。”
“我如今已经不需要休息了。”
“我也不需要。”
“你和我不一样——”
里希特从屏幕前抬起头来：“有哪里不一样？”
还能有什么不一样？神和人会是一样的吗？
但他的神态太认真，把夜游神理直气壮的回答堵了回去。
方道夜的沉默让里希特微笑起来，他直起腰，说：“或者我们今天都略微休息一会怎么样？”
方道夜从有些微妙的气氛中缓了过来，想了想，答应下来：“好。”
她确实应该整理一下思绪了，原本以为只要多巡逻两遍，总能通过书和碎片的感应找到位置，但没想到一直没能成功。要是盲目强行召回，碎片的状态不明，很可能会发生和上次一样被秽气污染的事，她倒不觉得那算什么重伤，但里希特……
他的状态实在让人有点担心。干脆趁这个机会再去一次他的精神海，也许还能从他精神海里那个污染物上得到一些线索。
想到就做，夜游神干脆地拉住里希特的手，把他带到床边：“你睡吧！”
“…我会睡的。”
没有防备的男人被她抓得踉跄一下，跌坐在床沿上，随便扣了几个扣子的衣领散开，露出明显的锁骨，和上下滑动的喉结，亮晶晶的蓝眼睛里满是关切：“你也要好好休息。”
嗯？？
方道夜从认识里希特那天起就知道他外貌出众，但习惯后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被冲击到的感觉了。难道是因为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方道夜甩了甩脑袋，试图甩飞这些无谓的杂念，说：“我想去你的精神海再看看情况。”
“好。”里希特说，“记得留好休息时间。”
“我知道。”
夜游神贴心起身回房，给教授留下足够的空间入睡。没过多久，她就听见了有些沉重的均匀呼吸声。
缥缈铃声响起，下一秒，身披黑纱的夜游神便站在了熟悉的干涸大地上。
“嗷呜！”
从窝里扑出的黑白花团子和往常一样十分热情地欢迎了方道夜，被她抱了起来。
“你要陪我一起去吗？靠近那里应该不太好受。”
“呜呜。”
躺在夜游神怀抱中的团子舔了舔她的手，蓝眼睛很坚定。
“好，那就一起。”
方道夜习惯性揉了揉它的头，又捏了捏它的爪子。其他的精神体在甜品店里偷吃多了都长胖了——比如说帕妮丝的妮可，有段时间肉眼可见地变得圆滚滚，抱着也沉了一些，被康斯说破后紧急锻炼，恢复了苗条的身形，还长了不少肌肉——但米洛不管吃多少，个子都还是小小的，体重也没有变化。
其实胖狐狸抱起来的手感还怪好的。
方道夜一边往湖边走，一边再次掂了掂怀里的小团子：不知道解决了教授精神海内的问题后，米洛能不能也长得大一点胖一点。
越往湖边走，景色越荒凉。若有似无的秽气一丝一缕从湖底深处弥散出来，在即将探出湖岸时被一道淡淡的白光挡住，只能不甘地在湖内盘旋，乍一看，甚至有点像黑色的湖水。
夜游神微微皱眉，铃铛轻响，湖岸边围着的一圈从摇铃果实中长出的绿色小植物不再蔫吧，重新挺直起来，那道从植物枝头发出的白光也变亮了些。
上次里希特在驻军处地下室受到的共振果然还是有影响，湖底的东西比以前要活跃。她应该来得更早一点才是……
“你还是留在外面吧。”
方道夜将怀里的米洛放在湖边，蹲下身来：“这情况比我想象中要严重，我可能没办法顾到你。”
“嗷呜呜！”
米洛咬着方道夜的衣摆不肯松嘴，一人一团搏斗数个回合，不分上下。
唉，和主人一样倔……
最终还是方道夜败下阵来。她再一次将米洛抱回怀中，在团子心满意足的哼哼声里走进了湖中。
越往深处，秽气便越浓重。在走到某个深度时，夜游神的脚步停了下来。
黑色的秽气像是趋光的小虫，不断撞击着方道夜周身泛着白光的结界。它们在接触到那道白光的瞬间变成一点灰烬掉落在地，也将它们接触的地方侵蚀出一点小小的暗色。虽然很快便被再次流动泛过的白光重新补上，但一来一回间，她的力量被迫消耗了许多。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倒是可以再往深处走走试试……
米洛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再次舔了舔她的手腕。
“嗷呜汪——”
兽类的嚎叫声猛然响起，从方道夜怀中跃下的黑白花团子仰头长啸，一直在夜游神身边徘徊不去的秽气兀地向后退出数米，像是被这叫声吓了一跳。
米洛得意地甩了甩尾巴，吐着舌头对方道夜露出一个笑脸。
看来东西还是没有白吃！孩子虽然个头小小的，但孩子嗓门大大的！
方道夜放下心，弯腰抱起米洛继续往湖底走去。
秽气不敢再上前纠缠，但仍在不远处停留。由它们造成的一片浓黑中，她只能听见米洛和她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比起平常略有急促。
换了常人，也许会在这种不明时间和方向的黑暗中崩溃，但夜游神心智坚定，不会轻易被暗处若有似无的诱导迷惑。她径直朝着最令她感到不适的地方走去，最终到达了目的地。
她手中的摇铃已然变成了长刀。刀锋冰冷地反射光芒，却无法刺破眼前的黑暗。
方道夜单手掐诀，周身光芒更盛，稍微照亮了四周。
黑暗中有什么动弹了一下，吸引了方道夜的目光。
……那是？
巨大的肉瘤般的东西立在她面前。夜游神周身的光芒只能照亮它的一小部分，更多的地方隐没于黑暗之中，被浓重的秽气遮挡。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湖底探查，方道夜非常确定，上次这可没有这东西！
肉瘤的表面在她眼皮底下再次抽动，黑色的秽气随着它的动作扩散开来，一部分被方道夜吸引，另一部分则缓缓向上飘去。
方道夜下意识扬起手，刀光一闪，却在最后一刻收回。
等等。有些不对。
夜游神强忍着，凑近肉瘤，仔细闻了闻。
强烈的恶臭中夹杂着一丝清冽的气息，被她敏锐捕捉。
这像某种恶性肿瘤般黏在里希特精神海深处的东西上，除了秽气，还带有一丝教授身上的味道。
方道夜围着肉瘤转了一会，小心用刀尖拨弄了一下其与地面的接触面。
果然，它在教授的精神海中扎根了。
方道夜握着刀的手被米洛拱了一下，小黑白花团子哼唧了几声，像是在催促。
但她并未在米洛期盼的目光中挥出那一刀。长刀在她掌心缩短变小，恢复成摇铃的形状，夜游神毫不畏惧地将掌心贴上那团狰狞的肉瘤。铃声响起，肉块们抽搐着退开躲避方道夜掌心亮起的光，释放出更多秽气，却被柔和而坚定的白光通通消融。
看来有效。
方道夜向前一步。她能感知到，那个源源不断散发出秽气的东西就在肉瘤的中心位置，只有把外面的这些东西剥除，才能看见那东西的真实面目。长刀固然能很快将这些肉块砍开，但它们和教授的精神海紧紧相连，用刀很可能也会伤到里希特。
还是净化吧。
里希特这些天来难得休息，她不想让他在梦中还要承受痛苦。